第二十二章 错过的道路(第2/6页)

他看到了玛丽身穿婚纱的美艳,她的肚子优雅地一天天变大,她被一群健康快乐的孩子包围时,醉人的欢笑。他看见顾客的微笑,因为自己的魔印让他们的家园安全,他看见了伊莉莎眼中的骄傲,一位母亲的骄傲……

他的四肢在地上抽动,试图抛开脑中的幻境,但这场梦缠住了他,他无路可逃。

他再度回到分手的那晚,这次更符合现实,他在争吵后毅然驱马离去。但同时,他的心一直跟随玛丽,看着她耗费数年光阴在城墙上徘徊,等待他的归期。她脸上的欢笑与神采荡然无存,那种忧伤的神情让她显得可爱;但随着岁月流逝,那忧伤而美丽的容颜逐渐枯萎苍白,嘴角处浮现凄凉的皱纹,无神的双眼四周布满黑眼圈。她将自己的青春浪费在那城墙上,祈祷并哭泣……

他第三次看见分手的那天晚上,这次变成了噩梦——他离开,但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玛丽在城门口朝地面吐口水,然后转身就走,立刻找到另一个男人,彻底践踏他们的感情。瑞根和伊莉莎全副心思放在出生的女儿玛雅身上,甚至没有发现他的离开。卡伯的新学徒比他懂得感恩,一心只想当个好魔印师,继承他的衣钵……

魔印人惊醒,但那个画面沉入脑海深处,而他对自己的恐惧感到羞愧,因为他自认如此自私。

最后的梦境对大家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他心想。

经过十几年风吹雨打,密尔恩城墙上曾被独臂魔攻破的缺口仍然十分明显。魔印人收起携带式魔印网,取下黎明舞者身上的护甲时,注意到了这一点。

三场梦依然在脑中纠结。他会在城里看见哪一种情况?他应该想办法得知答案吗?然后安抚自己悸动的心情?

不,他脑中的声音建议道。你是来找卡伯的,去找他。你不是来找其他人的,不要让他们痛苦,不要让自己痛苦。这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小心谨慎——那是他父亲的声音,虽然他已经将近十五年不曾见过杰夫·贝尔斯了。

他早已习惯忽略这个声音。

看一眼就好。他心想。她甚至不会看见我,就算看见了也不会认出我的。看一眼就好,好让我放心战斗。

他放慢速度,尽管如此,抵达城门时,城门也才刚打开。城市守卫走出城门,护送魔印师和学徒前往划分好的区域,让他们弯下腰去拾取魔印玻璃,并且迅速检视它们是否通过地心魔物的接触成功加持了魔力。玻璃魔印是魔印人本人带来密尔恩的,但就连他也对这种极具效率的制作方式感到讶异,简直与他们在洼地所做的事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成本太高。密尔恩魔印师制作的似乎大多是奢侈品:拐杖、雕像、窗户及珠宝。擦掉这些诱饵上的血迹后,所有物品都会像钻石一样清亮透彻,而且更加坚硬。

守卫在他接近时抬起头来——在湿冷的早晨,他戴着兜帽并不显得特别——但看到黎明舞者鞍具上的武器,他们立刻紧张地举起长矛,直到魔印人拿出盖有林白克印信的包裹。

“你来得真早,信使。”其中一名守卫松了一口气说道。

“急着赶路,想要跳过哈尔登园。”魔印人信口开河。“我还以为可以赶上昨晚进城,结果远远听见最后一阵钟声,我就知道绝不可能了,我在一里外扎营过夜。”

“运气真背。”守卫说。“在距离温暖的城墙和温馨的屋檐一里的野外扎营肯定特别寒冷。”

魔印人点了点头,假装战抖并拉低兜帽,仿佛想要驱赶余寒;其实他已多年不惧严寒酷著。“我想找个温暖的房间,喝点热咖啡。或是先喝咖啡,再找房间补个回笼觉也不错。”

守卫点头,正打算要挥手招呼他入城时突然抬起头来。魔印人神色一紧,心想守卫是不是要叫他放下兜帽。

“南方的情况真如传闻中那么糟糕吗?”守卫问道。“来森堡沦陷,到处都是难民,而这个解放者却什么也不管?”

就连这最北边的城镇也听说了那些传闻。“在我觐见公爵之前,不便谈论这些事。”魔印人说。“但没错,南方的情况比这还糟。”

守卫嘟哝一声,挥手招呼他入城。

魔印人找了间旅店,将黎明舞者牵到马厩。马厩里有个男孩,正在清理隔间。他看起来不到十二岁,整个人脏兮兮的。

仆役。魔印人心想,这是他不得不这么早就开始工作的原因。男孩也许就睡在马厩里,或许还认为那是非常幸运的事。他把手伸进钱袋里取出一枚沉重的金币,放在男孩的掌心。

男孩惊喜得双眼凸起,盯着金币。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拿过最多的一笔钱,足够购买衣服、食物,并且负担一个月旅店的租金。

“好好照顾我的马,等我回来的时候还会给你一枚。”魔印人说。这本是奢侈浪费之举,还可能会引人惦记——金钱对他已没有任何意义,而他很清楚密尔恩的仆役多么容易沦为乞丐。他离开男孩,走向旅店大厅。

“我要一间上等房,住几个晚上。”他对旅店主人说道,假装背不动沉重的鞍袋和装备的模样。

“一晚上五枚银月币。”旅店主人回道。他很年轻,看起来不像老板,而且还偷偷弯腰,试图窥一眼魔印人兜帽下的容貌。

“火恶魔往我脸上喷火。”魔印人自语道,恼怒的语气吓退了对方。“不想吓着别人。”

“原来是这样,信使。”旅店主人很难堪地应道,再度鞠躬。“我道歉,我不该这样。”

“没关系。”魔印人嘟哝道,拿装备上楼,锁在房间里,然后离开旅店。

密尔恩的街道依然是那么明亮而又熟悉,就连这种烟花、粪堆、火和铸铁铺的炭火混合气味与他印象中一模一样,但又有种陌生的感觉——物是人非了。

魔印人对前往卡伯店铺的路记忆犹新,但他对那一带的改变感到震惊。店铺两边都扩建了大型房舍。他和卡伯居住的店铺后方的小房子已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大好几倍的仓库。亚伦离开时卡伯的生意兴旺,但比眼前的景况萧条多了。他鼓起勇气,走向大门。

开门的时候,门上传来一阵铃声,这个声音如同灵魂中失去的一记忆,令他不禁微微战抖。店铺比以前更大了,但依然充满熟悉的物品和气味。他看见与自己共度数年时光的旧工作台,他曾推着走遍全城的手推车。他走到一个窗台前,虔敬地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触摸自己曾经亲手刻画的魔印。他觉得自己可以拿出魔印工具立刻开工,好像过去八年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魔印人全身僵硬,血液顿时凝结。他沉浸在回忆中,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走近,但他无须转身就知道对方是谁。他不但知道,而且惊呆了。她在这里做什么?这到底代表什么意义?慢慢地,他转身面对她,将脸遮蔽在兜帽的阴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