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奇的莫里斯

一天玩闹时,邦尼先生越过篱笆瞥见了,

农夫弗雷德的田地,田里满满地长着绿莹莹的莴苣。

可是邦尼先生的肚子里却没有满满的莴苣。

这似乎不大公平。

——《邦尼先生历险记》

老鼠!

他们追狗噬猫,他们——

然而还不只于此。据神奇的莫里斯说,这完全是人和老鼠的故事。可其中难以断定的是,谁是人,谁是老鼠。

可是马利西亚·格林说它是故事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部分发生在——那辆从遥远的平原城市翻山越岭而来的邮车上。

车夫不喜欢这段旅程。残破的道路曲曲折折地穿过一片片的森林,盘绕在山间。树下是深深的阴影。有时候他觉得似乎有东西在偷偷摸摸地尾随马车,这让他心头发紧。

这一路上,最最诡异的是他能听见某些声音。他确信那声音是从背后的车顶上传来的,可那里除了油布做的大邮袋和那个年轻人的行李外没有别的。毫无疑问,车顶上没有任何大得足以藏人的东西。然而时不时地,他的的确确听到有尖细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眼下只有一个乘客,一个金发男孩,正独自坐在摇摆的马车里看书。他看得很慢,一字字地指着,嘴里念念有词。

“乌博瓦德。”他念道。

“是于博瓦德。”一个小小的尖细的声音非常清楚地说道,“有两点的应该发‘于’【1】的音。不过你读得还不错。”

“于——博瓦德?”

“‘于’字音拖得太长了,兄弟。”另一个听上去像是还没睡醒的声音说,“可你知道于博瓦德最大的好处吗?它离斯图拉特非常非常远,离伪波里斯也很远,离那些警长说要是再看见我们就把我们活煮了的地方都很远。而且那地方不是很发达。道路很糟糕,一路都是山,人们不常去那儿,所以消息传得不那么快,明白了吗?那里也许连警察都没有。兄弟,我们会在那儿大赚一笔的!”

“莫里斯?”那个男孩小心地说道。

“怎么了,兄弟?”

“你觉不觉得我们做的,你知道……不太光明正大呢?”

那个声音顿了顿说:“不太光明正大是什么意思?”

“嗯……我们拿了他们的钱,莫里斯。”马车摇晃着从一个洼坑上颠了过去。

“没错,”看不见的莫里斯说,“可你得问问自己:我们实际上拿的是谁的钱?”

“嗯……通常是市长、市政委员会的,或者类似的钱吧。”

“没错!那就是说那些钱……是什么?以前我跟你讲过这一点。”

“嗯……”

“是政府的钱,兄弟。”莫里斯耐心地说,“说一遍?政——府的钱。”

“政——府的钱。”男孩顺从地说。

“没错!那政府拿钱干什么?”

“嗯,他们……”

“他们雇佣士兵,”莫里斯说,“去打仗。事实上我们拿走那些钱,用在有益的地方,很可能就是阻止了许多场战争。他们要是想想这个,应该给我们立雕像才是。”

“有些城镇看上去很穷,莫里斯。”男孩怀疑地说。

“嘿,正是那种地方才不需要战争呢。”

“毒豆子说这……”男孩很专注,开口前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自行演练发音,“……这不——道——德。”

“没错,莫里斯,”那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毒豆子说我们不应该靠欺骗活着。”

“听着,桃子,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欺骗。”莫里斯的声音说,“他们那么热衷于时时刻刻地相互欺骗,以致选出政府来替他们骗人。我们收他们的钱财,可他们觉得物有所值。他们闹可怕的鼠灾,他们花钱请来魔笛手,老鼠们都蹦蹦跳跳地跟着男孩出了城。鼠灾结束了,每个人都欢天喜地,再也没有老鼠在面粉里拉屎了,感激的人民拥戴政府再次当选,上下欢庆。照我看,这钱花得多值。”

“但那只是我们让他们觉得在闹鼠灾。”桃子的声音说。

“唉,亲爱的,所有那些小城小镇的另一项花销是请捕鼠人,明白了吗?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这帮人费口舌,真不明白。”

“是的,但是我们——”

他们察觉到马车停了。车外哗哗的雨声中传来挽具的叮当声,继而在马车微微晃动后是跑开的脚步声。

车外的黑暗中一个声音在问:“车里有男巫吗?”

乘客们困惑地相互对视。

“没有?”男孩说,那种声调意思是说“为什么问这个”。

“那么有女巫吗?”那声音又问。

“没有,没有女巫。”男孩说。

“很好。那里面有邮政公司雇的全副武装的巨人吗?”

“好像没有。”莫里斯说。

对话暂停了一会儿,只有雨声在哗哗响着。

“好,那么狼人呢?”终于那个声音问道。

“他们长什么样儿?”男孩问道。

“啊,嗯,他们的样子很正常,直到突然变得,好像,浑身是毛,满嘴是尖牙,爪子大极了,跳出窗子向你扑来。”那声音说道。说话人似乎在对照清单。

“我们全都有毛和牙齿。”男孩说。

“那,你们是狼人?”

“不是。”

“好,那就好。”又是一阵沉默,雨声依旧。“那么,吸血鬼,”那声音接着说,“今晚雨很大,你们别想在这样的天气里飞起来。车里有吸血鬼吗?”

“没有!”男孩说,“我们全都没有任何危险性!”

“噢,兄弟。”莫里斯低声抱怨着爬到了座位下。

“这可真叫人宽心。”那声音说,“不过现在怎么小心也不过分,周围有好多怪人。”一张弩从窗口顶了进来,那声音又说:“钱还是命,这是二选一的买卖,明白吗?”

“钱在车顶的箱子里。”莫里斯的声音从座位底下传来。

拦路的强盗往黑洞洞的车里张望着。“谁在说话?”他问道。

“呃,是我。”男孩说。

“我没看见你动嘴,小毛孩!”

“钱真的在车顶上,在箱子里。可我要是你,就不会——”

“哈哈,我就猜到你不会。”强盗说。他戴着面具的脸从窗口消失了。

男孩拿起放在身边座位上的笛子。那是一种依然叫作一便士哨的笛子,虽然已经没人想得起它值一便士的时候。

“吹《行凶抢劫》,兄弟。”莫里斯轻声说。

“我们就不能给他钱吗?”桃子的声音说,但是声音很小。

“是人给我们钱。”莫里斯厉声说。

头顶上传来了强盗拖下箱子时刮擦车顶的声音。

男孩顺从地举起笛子,吹了几个音调。车外传来了几种声音:“吱嘎”一声后是“啪”的一声钝响,继而像是拖着脚走动的声音和一声短促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