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莉丝(第2/5页)

随后一切消散,声音减弱,人潮后退,长矛和箭矢纷纷让路。卓耿竭力爬升,载她向上、向上、向上,直到高悬于金字塔和竞技场上空。他展开翅膀,承接被阳光灼烤的砖块散发的热气。就算我当时当地摔死,也值了,她心想。

他们飞向北方,越过大河,卓耿凭借千疮百孔的翅膀在云朵间滑翔,那些云好似鬼魂大军的旗帜。丹妮瞥见奴隶湾的海岸线,还有穿过岸边的沙漠和戈壁、一路向西的古瓦雷利亚大道。回家的大道。然后一切再次消逝,脚下只有连绵起伏的草海。

距离第一次上天翱翔,过了一千年了吗?有时真有这种感觉。

随着太阳爬升,温度也在升高,没多久她的头开始嗡嗡作响。丹妮的头发在长回来,但速度缓慢。“我要顶帽子,”她大声说。在龙石山上,她试过自己编一顶,按照在卓戈身边看到多斯拉克妇女编草杆的方式。但要么用的草不对,要么技巧太次,始终编不成型。再试一次,她告诉自己,再试一次就会成功。你是真龙血脉,不可能编不出一顶帽子。但她试了又试,最后一次也没比开始好多少。

丹妮找到在山顶瞥见的小溪时已是下午。那是一条不太显眼的小溪,孱弱的涓涓细流,还没她胳膊粗……而在龙石山的时日她的胳膊本已日益纤瘦。丹妮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掬水时指关节压进了小溪底部的泥巴。她幻想有更冰凉清澈的水……但这实在不可能,如果沉溺于幻想,她宁愿有人来救她。

她始终希望有人能顺藤摸瓜找来。巴利斯坦爵士可能正在找,他是她最信任的女王铁卫,发誓用生命来保护她。她的血盟卫熟悉多斯拉克海,且与她同生共死。她的夫君,高贵的西茨达拉·佐·洛拉克,也可能派出搜寻队。而达里奥……丹妮想象他微笑着骑过高高的草丛,朝她飞奔而来,嘴里金牙在夕阳最后一缕光线下闪烁。

只是达里奥做了渊凯大营的人质,以确保前来弥林的渊凯将领不受伤害。达里奥和英雄,乔戈与格罗莱,外加三名西茨达拉的亲戚。到现在,人质肯定都被释放了。可……

不知团长的双刀是否还挂在她床榻边的墙上,等待达里奥归来领取。“我把姑娘们交给你,”他说,“替我保管她们,亲爱的。”不晓得渊凯人是否清楚她的团长对她的意义。送走人质那天下午,她问过巴利斯坦爵士这个问题。“他们可能听到了风声,”他回答,“纳哈里斯炫耀过陛下……对他……热烈的……回应。恕我冒昧,谦逊并非佣兵的美德。他对自己的……‘剑术’……颇为自豪。”

你的意思是,他在外炫耀跟我上床吧。但达里奥不会蠢到跟她的敌人炫耀。没关系,现在渊凯军肯定班师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这个。为和平。

她回首看去,龙石山像个攥紧的拳头,从草原上升起。那么近啊。我走了几小时,它仍触手可及。回去还不晚。卓耿巢穴旁的涌泉池有鱼。既然来此的第一天抓到一条鱼,以后一定还能抓到。洞里还有残羹冷炙,卓耿的猎物焦黑的骨头上有残渣。

不,丹妮提醒自己,如果我回头,一切就都完了。她可以在光秃秃的龙石山上住下去,白天骑卓耿,黄昏时以龙的残羹维生,欣赏大草原由金黄转为橘黄。但那不是她的命。她必须抛开远山,堵住耳朵,任那飞翔与自由之歌在风中、在山峦石脊间消散。小溪由东南向南流淌,起码在她看来是这样。带我去大河边,我只求你这个。带我去大河边,剩下的我自己来。

时间过得很慢。丹妮顺着溪流弯来拐去,一边用鞭子在大腿上打拍子,试图不去想还得走多远,不去关心头疼和空空如也的肚子。一步。下一步。再一步。再走一步。她还能怎样?

她的草原一片静谧。微风吹过,草杆摩擦,叹息阵阵,它们正用诸神才听得懂的语言窃窃私语。小溪不时流经岩石,发出泠泠声响从旁绕过。泥巴挤进脚趾间,各种昆虫嗡嗡地绕着她飞,有慵懒的蜻蜓、闪亮的绿蜂、还有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刺蚊。它们落在她胳膊上,她漫不经心地赶开。她撞见一只来溪边喝水的老鼠,但老鼠看到她就跑了,钻进草杆间,消失在长草丛中。她不时听到鸟鸣,它们的歌声让她肚饿,但她没网,也找不到鸟巢。我梦想飞翔,她心想,飞过之后却梦想偷鸟蛋。这想法让她忍俊不禁。“世人发疯,诸神癫狂。”她告诉长草,长草低声附和。

这一天里她三次看到卓耿。第一次他距离尚远,就像遥远的云层中穿梭的鹰,现在他即便只有斑点大小,丹妮也能认出。第二次他展开黑色的翅膀掠过太阳,世界为之昏暗。最后一次他从她正上方飞过,近得她能听见拍翅声。半晌间,丹妮以为他在追猎她,他却毫无察觉地飞走,消失在东方。还好,她想。

夜色不知不觉包围了她。太阳勾勒出远方龙石山的轮廓,丹妮来到一道荒草蔓生、破败龟裂的低矮石墙前。或许它曾是神庙的一部分,或是庄主大厅的残余。墙内有更多废墟——一座古井,草丛中一些可能是茅屋旧址的圆圈。她推测那些屋子是草杆和泥巴建的,被长年的风吹雨淋损毁殆尽。日落前,丹妮一共找到八个圆圈,或许更多的隐藏在远处的草地。

石墙比废墟其他部分状况好一些。尽管它的最高处,即两墙相交的角落也不过三尺,但好歹能提供遮蔽。黑夜迅速到来,丹妮缩进角落,抓了几把废墟中疯长的野草胡乱盖住自己。她太累,双脚都起了新水泡,粉红的脚趾上有一对大的。漫漫长路啊,她不由得咯咯发笑。

世界沉入黑暗,丹妮躺下阖眼,睡意却迟迟不至。夜色清冷,土地坚硬,腹中空虚。她想起弥林,想起爱人达里奥,想起丈夫西茨达拉,想起伊丽和姬琪、可爱的弥桑黛、巴利斯坦爵士,还有瑞茨纳克与圆颅大人斯卡拉茨。他们还牵挂我死活吗?我骑龙飞走,他们是不是认为他吃了我?她不知西茨达拉能否保住王位。他的王冠是她给的,她走之后他守得住吗?他要卓耿死,我听见他叫喊。“杀了它!”他下令,“杀了那野兽!”他脸上挂着贪欲。壮汉贝沃斯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吐得稀里哗啦。毒药。一定是毒药。蜂蜜蝗虫里有毒。西茨达拉劝我尝尝,不料却被贝沃斯吃光了。她让西茨达拉做她的国王,让他分享她的床榻,为他重开竞技场,他没有理由杀她。下毒者究竟是谁?瑞茨纳克,她芬香的总管?渊凯人?鹰身女妖之子?

远方,传来一声狼嗥,让她顿感悲伤又孤寂,也提醒着她腹中饥饿。月亮升到草原中天,丹妮终于陷入烦乱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