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共同的敌人 第四章(第4/5页)

我沉默不语。看着冒烟的身体,我试图认出他。但这时他的护身符彻底失效了,尸体瞬间冒出火焰,变成浓浓的烟柱,升向天空。散射出的能量激荡着烟灰,后者立刻变成了透明的人形。我明白了从头顶上落下的是什么,喉咙立即哽住了。

“格谢尔,他们想唤醒‘主宰的灵魂’!”身着红白色相间衣服的魔法师惊惶失措,充满恐惧。“格谢尔!”

“我准备好了,鲁斯塔姆。”我说。我把手伸给他。魔法师并不经常两人一起创造咒语,但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磨难。况且两人一起会更容易些,更容易作出决定。因为前方有上百个黑暗使者和上万名普通人。

而我们的身后一共只有百余名我们信任的普通人和十个低级魔法师。

很难使自己相信,十与百要比百与万更加可贵。

我看着灰黑色的烟灰,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我对自己说,再过一百年、一千年、两千年我们又是好汉。坚强和善良的人遇到这种情形通常都会这么说。

前方不是普通人!

前方是发狂的野兽!

能量流经我的身体,鼓起的能量填满了我的筋脉,皮肤上渗出血色的汗液。周围有太多的能量。它们来自死去的他者,来自所念之咒,来自进攻的普通人。黑暗使者并非平白无故地引来了庞大的军队。他者不惧怕普通人的武器,但他们挥舞军刀的手,龇牙喊叫的嘴,还有渴望死亡的眼睛都是受到能量操纵的,他们成了能量的傀儡。这帮因残酷统治者的逼迫或因贪求财富而被驱赶到黑暗力量麾下的肮脏败类越憎恨,越害怕,行进在他们中间的黑暗力量魔法师的能量就越强大。

但我们还备有一个从未在人世间念过的咒语。此咒由鲁斯塔姆从遥远的北方小岛带来,一个名叫梅林的机智多谋的光明使者想出了它,不过,它甚至让与黑暗力量过从甚密的梅林也感到恐惧……

它就是“白色蜃气”。

鲁斯塔姆念出发音粗俗的异邦话语。我跟着他复述,甚至没打算弄清楚它们的含义。这些话很重要,但它们只是使黏土成型的陶工之手,只是注入了金属溶液的黏土模型,只是束缚双手的铜制枷锁——仅此而已。我们周而复始地念着这些话,同时配以适当的姿势与眼神,但最终决定一切的只有能量。

能量与意志。

我再也无法抵挡在身体内部搏击的强大力量,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它几乎要把我脆弱的肉体撕裂。我和鲁斯塔姆同时张开嘴。我高声喊叫,但却无法用言语表达思想。

话语念完了。

白色的雾气从我们嘴里冒出,像一股浊浪朝空中升腾,同时也涌向逼近的军队,涌向黑暗力量的魔法师,我们的咒语编织出一张天罗地网,它的威力更加令人震惊,但速度稍显缓慢。已经开始从岩石中腾起的魂魄被白色的雾气吹散了。

接着,我们的“白色蜃气”追上了他者,追上了普通人的军队。

世界在我们面前失去了色彩,但和黄昏界发生的情形完全不同。世界变成了白色的,这是象征死亡的白色,是几种颜色无效地混合,就好像根本没有使用这些颜色一样。黄昏界在颤抖,在起皱,一层一层地粘在一起,普通人和他者被压在巨大的冰磨下,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人们因疼痛而喊叫,他者因恐惧而失语。

世界凝固了。

白色的雾气逐渐消散。剩下的是从天空洒落的灰尘,是脚下灼热的大地,是他者石化的身体。它们的形状新奇别致,与那些粗糙难看、变成花岗石和沙石的人体完全不同。这些石化的身体中有变成老虎的变形人,有趴在地上的吸血鬼,还有徒然举起双手企图自卫的魔法师……

普通人什么也没留下。黄昏界吞噬了他们,把他们消化,化为乌有。

我和鲁斯塔姆一个劲地打着哆嗦。接着我们用指甲互相把对方的皮肤划出血来。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早就想干一架了。

“梅林说,他者会升入黄昏界最深一层,第七层……”鲁斯塔姆轻声说。“他错了。但这样的结果……也不坏……这场鏖战将永载史册,千古流芳。”

“快看,”我对他说。“快看,哥们儿。”

鲁斯塔姆注目凝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我们他者的方式。突然,他吓得面色惨白。

这场鏖战不会永载史册。我们再也不会以此炫耀。

杀死敌人——是英勇的业绩。让他遭受苦难——则是卑劣的行径。

他们仍然活着。他们变成了岩石,不能动弹,丧失了能量,失去了触觉、视觉和听觉,失去了人类及他者拥有的所有感觉。

在岩石没有变成沙砾之前,他们仍然活着并将继续活下去。也许他们还能活得更久。

我们看见他们若隐若现的生命征兆。看见他们的惊讶、恐惧与愤怒。

我们不会以这样的鏖战自豪。

我们不会再提及这场鏖战。

我们再也不会说异邦的恶毒话语,正是这些话引发了恐怖的“白色蜃气”……

我怎么会从下往上看着阿利舍尔?天花板怎么会出现在他脑袋的后面?

“你醒啦,安东?”

我用胳膊肘支撑着站起身来,四下打量了一番。

东方的事情极其隐晦。东方人善于将一切做得非常微妙。茶馆里的所有人都装作没看见我晕了过去。听凭阿利舍尔一人帮我恢复知觉。

“白色蜃气。”我重复了一遍。

“明白了,明白了,”阿利舍尔点点头。他确实非常惊恐:“是我说错了,不是雾气,是蜃气。对不起。你怎么会突然昏厥呢?”

“鲁斯塔姆与格谢尔一起使用了咒语‘白色蜃气’,”我说。“是三年前……总之,是格谢尔教会了我念此咒语。他教得非常认真。跟我说了往事。大体上……我现在记得当时的一切。”

“真的很恐怖吗?”阿利舍尔问。

“非常恐怖。再也不想看到那一幕了。”

“好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阿利舍尔安慰我说。“一切都结束了,一切早就过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假如,”我说,但我收住了话头,没有更明确地说明。如果阿利舍尔不走运的话,他自己也会见到发生的一切,到时他自然会明白。因为我们还得去魔鬼高原。回忆往事,我发现鲁斯塔姆与阿方基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正在这时阿方基从厕所回来了。坐下后,他看了看我,和善地问:

“想休息了,是吧?还早呐,吃完手抓饭我们就休息。”

“谁说得准呢。”我嘀咕着坐下来。

“文明真是个好东西!”阿方基继续说,似乎没听见我的回答。“你们还年轻,你们不知道文明给世界带来了多少美好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