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共同的敌人 第六章

我们于凌晨三点半抵达魔鬼高原。路上经过了一个小山村——共计不到十间的土坯小屋紧挨着马路。惟一的一条小路上燃着篝火,大约十至二十人紧紧围坐在篝火边。看来地震让山村的居民感到非常恐惧,他们不敢待在家里过夜。

阿利舍尔继续开车。我坐在后座上打盹儿,思考着埃德加尔的事。

是什么让他背叛巡查队和宗教裁判所的呢?为什么他敢违背所有的禁令,并蛊惑人类参与他们的阴谋呢?

不可思议!埃德加尔和所有黑暗使者一样,是个喜欢沽名钓誉的家伙,尽管他们已经拥有了一切。为此他可以去杀人,可以去做任何事。更何况对于黑暗使者来说,本来就无道德可言。但果真能干出此事,能与所有他者对立,应该是痴迷权力已经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埃德加尔毕竟具有波罗的海沿岸民族特有的稳重自持的性格。几十年来他在仕途上混得不错。为什么要将所有的筹码押在一个赌注上呢?真是令人费解。

他究竟对咒语“万物之冠”了解多少?他从宗教裁判所的档案里搜寻到了什么资料?他还想招揽什么人?黑暗力量的吸血鬼和光明力量的巫医?他们是何许人?来自何方?为什么勾结宗教裁判官?黑暗使者、光明使者和宗教裁判官有什么共同目的?

不过,我对他们的目的并不特别关注。目的只有一个。无外乎权力和力量。我们光明使者以及其他力量会说自己不是为了权力而谋求权力,我们是为了帮助人类。这也许是事实,只不过我们仍然需要权力。每一个他者都熟悉这一使人心醉的诱惑,这是一种令人神往的感觉,它让你感受到自我的强大威力:咬住姑娘喉咙的吸血鬼,挥手即可救活垂死孩童的巫医都会有相同的感觉。区别仅仅在于:各自对如何使用拥有的权力有着不同的理解。

令我远为不安的是另外一个因素,埃德加尔参与了《富阿兰》一书的相关调查。他与科斯佳·绍什金有过接触。

这又让我想起了不幸的少年维克托·普罗霍罗夫。想起了科斯佳的小伙伴维佳……

种种迹象又重新将矛头指向科斯佳·绍什金。假如他以某种方式得以逃生,结果又会如何呢?他会不会依靠残留的一点能量在自己周围罩上吸血鬼力所能及的防护盾,并有足够的时间打通隧道,从燃烧的航天服中逃脱?然后他与埃德加尔取得了联系!

不,这当然不可能。宗教裁判所非常认真地核查了这个问题。不过,如果埃德加尔那时已经玩起了双面人的游戏?假如他伪造了调查结果?

还是没头绪。他为什么要救一个自己不久前追捕过的吸血鬼?救了他,接着又与他勾结。科斯佳能给他什么?没有《富阿兰》,他什么也别想得到!而书被毁了,这是千真万确的。追踪此书的行动比追踪科斯佳更为缜密。更何况已经通过魔法手段确定,它的确已被销毁。摧毁威力如此强大的古老魔械时所释放的巨大能量不可能与其他东西混为一谈。

总之,根据所有迹象判断,埃德加尔不可能救科斯佳——这是其一。况且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救他——这是其二。

毕竟……

阿利舍尔停下吉普车,关闭了发动机。突然降临的寂静让人无法适应。

“看来,我们到了,”阿利舍尔说。他摸了摸方向盘,赞许地说:“好车。没想到我们能安全抵达。”

我转向阿方基,他已经醒了。此时他正紧闭双唇,看着前方零乱、分散的怪异石像。

“他们还这么站着。”我说。

阿方基面露惧色地看了看我。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

“发生了不幸的事,”阿方基叹了口气。“一件不光彩的事。有损光明使者的形象。”

“阿方基,你就是鲁斯塔姆?”我直截了当地问。

阿方基摇摇头说:

“不,安东。我不是鲁斯塔姆。我是他的学生。”

他打开车门,跳下吉普车。沉默片刻,他嘟囔了一句:

“我不是鲁斯塔姆,但我将会是鲁斯塔姆……”

我和阿利舍尔彼此对视一眼,走出汽车。

外面很安静,带着丝丝凉意。山里的夜晚总是很凉爽,即使夏天也如此。天色刚刚蒙蒙亮,我从格谢尔的往事当中了解到的高原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由于风雨的侵蚀,石像被磨平了许多,显得有点儿模糊,但还能辨得出轮廓。他们当中有一群高举双手祈求咒语显灵的魔法师,有变形人,还有一个奔跑的魔法师……

我感到浑身发冷。

“这……”阿利舍尔喃喃而语。“发生什么事了……”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香烟和打火机。

“也给我来支烟。”我说。

我们点着香烟。周围的空气异常清新,刺鼻的烟草味让人感到亲切,有点像久违的城市空气中的雾霾。

“他们……他们是普通人?”阿利舍尔指着石块问。

“是他者。”我纠正道。

“他们已经……”

“他们没有死。他们石化了。他们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但留下了理智,附着于石块之上。”我看了看阿方基,但他此刻正若有所思地站在一边,或许在凝视曾经烽火硝烟的战场,或许在遥望东方,那里的天空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于是我透过黄昏界看了看高原。

景象确实奇特。

两千年前格谢尔看到的景象引发的是恐惧和反感。今天我看到的景象唤起的却是怜悯与痛苦。

几乎所有被“白色蜃气”变成石头的黑暗使者都精神错乱了。失去了所有的感官,他们的理智也无法做出判断。岩石四周若隐若现的彩色光晕似乎是熊熊燃烧的褐色火焰。如果要打个比方——这看上去就像上百名疯子漫无目的地在原地打转,或者恰好相反,似乎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们在叫喊、嬉笑、呻吟、哭泣、嘟囔、流口水、挠自己的脸颊,或者企图抠出眼珠。

只有几个生物电场还残留着理智的影子。也许是石像的主人拥有超凡的意志力,也许他们充满了复仇的怒火,但他们的理智已所剩无几。留下的是无尽的愤怒、仇恨以及毁灭一切的愿望。

我从黄昏界收回目光,转眼看了看阿利舍尔。魔法师还在吸烟,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燃着了的过滤嘴,直到烫疼了手指,他才扔掉烟头。

“黑暗使者罪有应得。”他说。

“你一点也不可怜他们?”我问。

“他们在利用我们的怜悯。”

“但如果我们也失去怜悯之心,那和他们还有什么区别呢?”

“有本质的区别。”阿利舍尔看了看阿方基。“我们在哪儿能找到鲁斯塔姆,阿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