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共同的命运 第五章

空姐送来了餐食,又问我要不要白兰地,我谢绝了。不能再喝了,到爱丁堡之后我必须得处于最佳的精神状态。

埃德加尔在我身后吃得津津有味。根纳季若有所思地用叉子在饭盒中翻寻,挑出了几块肉。看着他我再也没有胃口吃肉了。于是我强迫自己吃了点儿蔬菜和一小块奶酪。可气的是所有的食物都很可口。应该要一份素食就好了。

绍什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水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把水壶放进口袋后,他故意舔了舔满是血污的嘴唇。

“知道吗,埃德加尔,有一件事很是令我吃惊,”我轻声说。“你似乎向来对吸血的家伙没有好感。更不用说是违背伟大和约的吸血鬼了……但你怎么会注销罪犯身上的注册标记呢?”

“别激动,安东,”埃德加尔心平气和地说。“说到根纳在街心花园杀了两名光明使者的事,他是出于自卫。爱丁堡发生的事……结果的确很糟。但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自卫。根纳甚至没喝那个小伙子的血,他不愿意喝科斯佳朋友的血,他把所有的血都放掉了……”

“他是怎么当上高级吸血鬼的?”我看着根纳季问。

吸血鬼微微张开嘴,露出獠牙,接着他摇了摇头。

“他儿子的笔记中有一个叫作‘绍什金鸡尾酒’的配方,”埃德加尔平静地说。“对,根纳升级是非法的。但他没有为此而杀人……”

“你肯定?”我仍然看着根纳季问。“他的獠牙越来越长。我很想知道,如果有人想穿过‘薛定谔猫’毛茸茸的身体咬我的喉咙,它会作何反应?”

“怎么会这样?”埃德加尔伸出手紧紧地抓住根纳季的肩膀。“我的战友还对我隐瞒了些什么?”

“他说谎,”根纳季说。“他想在我们之间挑起内讧。”

“我看不是。”埃德加尔仍然抓着根纳季的肩膀。而且更加用劲。“你太激动了,根纳。镇静些。”

“我很镇静。”吸血鬼有些含糊其辞。

“你杀过人?”埃德加尔不动声色地问。“你儿子根本没有给你发什么鸡尾酒配方的电子邮件,是吗?”

“我是杀过人。”根纳季说。他又拿出小水壶晃了晃。“可配方确实存在!科斯佳鸡尾酒。我没看邮件,我没那功夫!我开春以后才看到儿子的信,但它对我已经毫无意义了……怎么了?”

“在他的住宅里发现了五十具被喝干血液的尸体,”我说。“你以为今天巡查队加强警戒目的何在?根纳季的吸血鬼同僚们准备把他撕成碎片。因为他的过错,这些吸血鬼五年都不能持有许可证。”

“这是因为格谢尔大度,”埃德加尔说。“换了我,我会让他们十年都没有许可证。太可恶了。我对此也有过怀疑。太可恶了!根纳季,怎么能这么干!我们可是一个团队!”

“我们还是一个团队吗?”

埃德加尔叹了口气说:

“当然,覆水难收……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你们会选中我?”吸血鬼以问作答。“我想报复安东。可一个低级吸血鬼怎么可能报复光明力量的高级魔法师呢?我不得不杀人喝血。都是他的错!”

我想,为自己开脱现在已成为一种习惯了。不仅是黑暗使者,普通人中的败类也是如此。

都是他的错。他有住宅、汽车、昂贵的手机,而我只有三个卢布,还患上了慢性酒精中毒,每天清晨都得饱受酒醒后的痛苦。所以我才会拿着板砖在大门口等着他,我的领导……她双腿修长,正处于十七岁的花季,还交了个英俊的男友,而我得了阳痿,枕头下藏着淫秽杂志,还长着一副跟大猩猩差不多的嘴脸。所以,当她约会归来,哼着歌儿走进楼道时,望着她愈发性感撩人的双唇,我怎么可能不扑上去……他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经常满世界地飞,备受尊敬,而我的文凭是买来的,只能在他手下打工,况且我还很懒散。所以我暗中使坏,让他背上了盗用公款的罪名,顺理成章,他被赶出了公司……

他们是一丘之貉。普通人如此,他者也是如此。他们贪恋名誉、金钱或者血液。他们发现,最便捷地获取这一切的手段总是不正当的。

总会有人出面干涉他们,自然这就是他们自己的不是了。

也许,根纳季·绍什金在拯救自己濒临死亡的儿子时,他确实是在为儿子着想。当然他不会由衷地为儿子着想,因为他的心灵是荒芜的。但在理智和情感上他都无法容忍儿子的死,现在他依然无法容忍。况且不正当的手段实际上简单易行,唾手可得。

对于这个吸血鬼来说,如果还存有某种极限的话,他的确在极限边缘徘徊良久。他很长时间没有杀人。他甚至努力做一个诚实、善良的人,他也确实做到了。科斯佳在他的教育下也几乎成了个普通人。

便捷之路与艰辛之路的区别就在于,走便捷之路需要支付旅费,而旅费的价格通常是在旅程结束时才公布的。

“你对他的解释满意吗?”我问。

“我很难过,”埃德加尔说。“但什么也无法改变。”

“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我点头同意。

但我默默地对自己说:“有些事情却是可以改变的。”

爱丁堡机场的黄昏界海关检查台旁空无一人。桌上放着些表格,还有一个用来监控的避邪物。此刻它正散发着均匀的奶白色光线:最后通过检查的是一位光明使者。怎么连一个值班的也没有?这里未必会有多少事情可做……

埃德加尔将我拖进黄昏界。我仍然无法施展魔法,该死的“薛定谔猫”在我的脖子上不安分地翻来覆去,还不时地伸开爪子。我看了根纳季一眼,转过身来。黄昏界中他的容貌仍然清晰可辨。上次扎武隆谈及普通人的小孩子们玩吸血鬼游戏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应该让他们看看真正的吸血鬼是什么样。被溃疡侵蚀的双颊,土灰色的皮肤,灰白色的眼睛暗淡无神,就像煮老了的剥壳鸡蛋。

我们从检查台旁走过,穿过一扇在现实世界中关闭着的大门,拐到一个走廊上,然后走进一间不大的房间,不知是简陋的更衣室,还是一个仓库,专门用来堆放报废了但还未注销的家什:断腿的椅子、几卷色彩暗淡的地毯,架子上摆放着落满灰尘的瓶瓶罐罐。

埃德加尔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拽回现实世界。我打了个喷嚏。这的确是一个放破烂的临时仓库。我眨了几下眼睛,以便适应昏暗的光线——窗户上拉着厚重的窗帘。我笑了。看来可以大胆地给自己记上一分。

在相对较为完好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漂亮的黑发女人。简单的日常服饰——长裤和衬衫——在她身上显得很不合适。她应该穿长裙,可以凸现出女性的气质,或者穿件白色透明的薄纱衣服,或者什么也不用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