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4页)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就消失了,这叫我们又失望又难过。我们叫上几个人和神父阿道夫,我们找到了那个人,他已经死了。除了那条狗,没有人在意他的死;它哀伤惨恻,不断舔着死人的脸,难以平息。我们把他就地掩埋了,没有棺材,因为他没有钱,除了这条狗也没有朋友。如果我们提前一小时赶到,神父就可以及时送那个可怜的人升入天堂,但是现在他已经堕入地狱的可怕火焰了,要永远被灼烧。真是个遗憾哪!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难以打发他们的时间,而区区一小时却不能分给这个如此需要它的可怜的人,对他而言那意味着永久的欢乐和永久的痛苦的区别。这使关于一小时的价值问题获得一种可畏的观念,我想我永远都不能再不知悔恨和惧怕地浪费任何一小时。塞皮又难过又沮丧,他说做一条狗一定要好得多,不会冒这么可怕的危险。我们带了这条狗回家,把它当作我们自己的狗抚养。我们一起继续朝前走着,这时候塞皮想起一个好主意,叫我们都欢欣鼓舞起来,感觉好多了:他说这条狗已经原谅了那个这样不公正地对待他的人,或许上帝会接受这个赦免。

接下来是非常沉闷的一周,因为撒旦没有来。没再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几个男孩不能再冒险去看望玛格特,因为夜晚有月光,如果我们出去会被家长发现。但是我们遇到了厄休拉几次,她正在河对岸的草地上散步,带着那只猫透透空气。我们从她那里得知情况正在好转。厄休拉穿着整洁漂亮的新衣服,保持着良好的气色。一天四枚银币没有间断,但那钱没有用来花费买食物和酒这些东西,那只猫提供了这一切。

玛格特已经能很好地忍受那种被弃的孤独了,所有的事情想起来,都是不错的,何况有威尔席姆·梅德林的帮助。她每天晚上都要在监狱里跟她的叔叔度过一两个小时;用这只猫贡献的食物把他喂得都长胖了。但是她很好奇,想知道更多的关于菲利普·特劳姆的事,希望我能把他再次带来。厄休拉自己对他也很好奇,问了很多关于他叔叔的事。这叫我的伙伴们笑了起来,因为我已经把撒旦跟她讲的胡话告诉了他们。她对我们感到不满,这时我们的舌头被系住了,无法讲出实情。

厄休拉还向我们透漏出一小条消息:钱现在已经攒了不少,她已经找了个仆人来帮忙做做家务、跑跑腿儿。她尽量用一种稀松平常、理所当然的口气讲到这一点,但是她的身价因此而高涨,要想掩饰住其中泄露无疑的骄傲纯属徒劳。看见这个可怜的老东西冠冕堂皇地掩饰着她的快乐,让人感到可真够别致的,但当我们听见她提到一个仆人,我们开始好奇,对这件事她的理智是否足够健全;因为尽管我们是年轻人,经常没头没脑,但我们对一些事物却有着绝妙的感知力。这个伙计叫格特弗利德·纳尔,一个敦厚善良的好人,对人没有伤害,也没有什么事情会跟他个人过不去;但,他仍生活在阴影之下,完全如此,因为就在不到六个月前一场社会变故的病毒侵蚀了他的家——他的奶奶被当作女巫烧死了。当那种病毒侵袭到血液里,并不能靠一次火刑就涤除干净。对于厄休拉和玛格特而言,现在就跟这样一个家庭的成员之一交往可不是个好时机,因为最近一年以来,村子里对女巫的恐惧越发高涨,这在最老的村民的记忆中都是前所未有的。只要提一提女巫,就足以叫我们惊慌失措,再也说不出俏皮话。这是自然而然的,因为最近几年冒出了更多种女巫,远远超过从前;在过去的时代只有老女人才可能是女巫,而到后来的年头女巫可能是各种年龄的女人——甚至包括八九岁的孩子;结果,事情发展到任何人都有可能跟魔鬼结识——已经跟年龄和性别没有关系。在我们的小地界,我们已经想方设法去清除女巫,但是我们烧的越多,代之再次降生、长大的就越多。

一次,在一所距村子只有十英里远的女子学校里,老师们发现一个女孩的后背上遍布着红肿,顿时惊慌失措,认为那一定是魔鬼留下的痕迹。女孩吓坏了,请求他们不要告发她,说那些红肿只是跳蚤咬的;但是,这请求当然没能让事情就此打住。所有的女孩都被检查了一遍,五十个女孩当中有十一个身上有严重的红肿痕迹,其余的情况没那么严重而已。一个委员会被指派到这里,十一个女孩只能向她们的母亲苦苦请求,千万不要认罪。然后,她们就被关了起来,每一个人都被单独关在黑暗中,靠黑面包和水度过了整整十天十夜;经历了这些日子,她们变得憔悴、野蛮、糊涂起来,她们的眼睛哭干了,她们不再哭泣,而只是坐在那里胡乱地自言自语,连饭也不肯吃。

然后,终于有一个女孩开始认罪了。她说她们经常骑着扫帚从空中飞过,去赶赴女巫的安息日,在山野中阴冷的高处纵情地跳舞,酣畅地饮酒,与几百个女巫和恶魔一起在宴会上寻欢作乐,所有的人都干了下流无耻的事,辱骂神父,亵渎上帝。这就是她所说的——但不是以单独讲述的方式,因为如果不是他们一个细节接着一个细节地提示她,她的脑袋里根本就记不起任何事情了;但是委员会提醒着她,因为他们知道该问些什么问题,这些问题全部可见于巫师审查所使用的记录,早在两个世纪以前就被写下了。他们问:“你是不是如此这般、恁般做的?”她总是回答说是的,她看上去疲惫又厌倦,对这些提问根本没有兴趣。于是,当另外十个女孩听说这一个已经认罪了,她们就也认罪了,也对被提问的问题回答了是。然后,她们被一起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了,这事儿既公平又正确;每一个人都从四面八方的村落里赶来观看火刑,我也去了;但是当我看到她们当中的一个漂亮、甜蜜的小姑娘,我过去还跟她一起玩耍过,此刻被绑在柱子上看起来这样可怜,而她的妈妈哭喊着,拼命地亲吻她,用双手搂抱住她的脖子,大声喊着:“哦,上帝啊,上帝!”这场面太糟糕太可怕了,我转身逃跑了。

格特弗利德的祖母被烧死是在更严酷和寒冷的天气里。据指控,她给人治疗严重头痛是靠用手指揉捏患者的头和脖子——这是她自己说的——但这种治疗实际上是依靠魔鬼的帮助,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点。他们要继续审查她,但她阻止了他们,直接就供认不讳她的力量来自魔鬼。于是他们判处第二天一早对她执行火刑,地点在我们的集市广场上。负责准备火的官吏最先到达那里,去准备火。她随后到达了那里,被一个警察带着,他把她留在那儿,然后去带来另一个巫师。她的家人没有随她来。因为如果人们兴奋起来,有可能辱骂他们,或许朝他们砸石头。我也去了,给了她一个苹果。她蹲在火上,暖和着自己,等待着;她苍老的嘴唇和手冻得发紫。接下来来了一个陌生人,是一个路过这里的旅行者。他很温和地跟她说着话,看见附近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听见他们说话,就说他对她表示同情。他问,她被判的罪是否属实,她说不是。他很惊讶,更感到同情了,于是就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