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寇争】9

清晨,微雨。

他站在私塾门口,大门砰一声关上。

开门的是江夫子,江小莞就站在他身后,老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半晌,最后只说了一句:“老死不相往来罢。”

他没吱声,把视线挪到江小莞脸上,视线刚一相交,她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低下了头。

“小莞,找到好人家就嫁了吧。”他微笑着说了这句话,转身离开。

没有什么怨气的,换成哪家姑娘都会害怕的,灭门,报仇,鲜血与人命,不是寻常人能承担的东西。

愤愤不平的另有其人。

她终于在快要到寇宅的时候扯住了他的胳膊,如果她体内有血,那此刻必然会涨红了脸。

“怎么了?”他站定,“你的表情很奇怪啊。”

“你为什么不骂她!”因为激动,她有些语无伦次,“你对她所有的好都不算了吗?为什么要像看一个怪物那样看你!”

“好了,她怎么对我是我跟她的事,你气愤什么。”他无奈地摇摇头,拍拍她的肩,“别送了,回去吧。”

“我就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她甩开他的手,用他从没见过的愤怒斥责着,“你只瞎了一只眼睛,不是两只都瞎了吧!为何还心心念念地要娶她!我就是气不过,我就是要去打她一顿!”

“给我站住!”他把拽住往回走的她,厉声道,“你发什么疯!我说了那是我跟她的事!”

她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用力挣扎:“放开我!你喜欢谁都比喜欢她好!”

他也来了气,断然道:“我就是喜欢她又如何?除了她你认为我应该喜欢谁?白小姐吗?”

“我啊!”她冲口而出,“喜欢我都比喜欢她强!”

“笑话!”他毫不犹豫道,“一个连痛觉都没有的东西,莫说女人,你连人都不是,我凭什么喜欢你!”

此话出口,他自己先愣了愣,但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松开她的胳膊,指着江家的方向:“行,你尽管去!把她打死了事!”

她却突然地安静了下来,好像被人抽走了骨头,整个人颓软下来。见她这样,他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抬头缓缓道:“我有痛觉的话,你就会喜欢我么?”

他又是一愣,皱眉道:“对。如果你有那天,我娶你。”

她笑了:“好。”

这就是他们的分别了,争吵,怒意,安静,在没有停止的细雨里,他们背对背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看不到彼此的神情,甚至没有说一句再见。

他去官府自首,然后收押,调查,官府把所有应该走的程序都走完了之后,他被安了个“误杀”的罪名,判监禁五年。正式收监的那天,衙差的头头跟他说,上头已经是“体谅”了,虽然你身负灭门之仇,但杀人始终是重罪。他点头,说这是应该的,他没有半分埋怨。该杀的杀,该承担的承担,这样才算是寇家的子孙。

五年时间不长不短,狱中的日子除了偶尔的无聊,其他都还好。他拜托狱卒给他找来许多跟铸造技术有关的书籍,反反复复地读,再回想自家《天工谱》上的记载,互通有无。他把自己的想法都记录下来,画了无数张图纸,想着出狱之后要如何重振寇家的家业,要铸造出多少神奇的玩意儿。

她没有来探过监,一次都没有。

有时候,狱卒们心情好时也会给他们讲讲外头听到的稀罕事,比如哪个小伙娶了个比自己大四十岁的老婆,比如北坊哪里又出了个会飞的怪物,又比如有个姑娘在市集摆摊,把自己当沙包,只要付钱就能把她当仇人一样打。他默默听着。

当又一年的黄叶从树上飘落时,他终于走出了监狱的大门。寇家的宅子已经空无一人,锻场用的工人也四散而去,只剩下两三个不愿意走的,替人打铁为生,看到他回来时,抱着他的腿号哭不止,连声说“少爷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开锻场,直奔白泉谷。在那之前,工人说江小莞两年前嫁人了,江夫子去年过世了,他只“哦”了一声。

白泉谷没有什么变化,山石如故,荒凉依然。他进到她的墓穴,里头空无一人。她睡的棺材里,有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下头压了张用布条拴起来的纸卷。

这是他当年第一次替她包扎伤口时扯下来的裙边,以前他就说过她,留这么个破玩意儿做什么,还绑在手上。她说这是她的裙子,不能扔。

解开布条,展开纸卷,上头歪歪扭扭写着——你出狱啦!东西都存在刺猬那里。

他又四下看看,她确实不在。

这个家伙又在发什么疯!他出了墓穴,快步朝附近的将军冢而去,他不在的这五年,这丫头已经无聊到要跟那只刺猬怪当朋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