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怕自家夫人一会儿见了人胡言乱语给自己丢脸,定南王不同意定南王妃与自己同去见那个清玄散人。

定南王妃不肯,非要闹着同往。定南王被她烦不过,最后答应让她走远香榭经回廊去二堂,在板壁后听他与客人的谈话。

打发走了王妃,定南王一正衣冠,抬腿迈步朝正堂走去。

堂下站了三名道姑,居中一人背对着他,微微抬首朝内院方向眺望,似是在打量他这王府。那人白袍鹤氅,衣袂翩翩,霜雪一般颜色的白发悉数盘于头顶,用一根朴素的木钗固定,古朴中透着一点修道之人的严谨。

定南王未见其正脸,单就这背影来看确实有几分飘然出尘的意味。

余下二人均着青色道衣,低眉敛目,垂手立于那人两侧,其中一人手臂上还挎了一个篮子。

从定南王的角度仅可见这二人的侧脸,看着都很年轻,想来是那清玄散人的弟子。

定南王观察完毕,用眼神示意手下。手下得令,上前一步高声唱报:“王爷驾到——”

那清玄散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手持浮尘向他微微行礼道:“贫道见过王爷。”

“免礼。”

定南王抬了下手,清玄散人从言直起上身。

只见她面色红润,五官精致,双目有神。嘴唇不厚不薄,唇边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既显得亲和又不失庄重。若非眼角和脖颈以及露在外面的双手都布有几缕皱纹,定南王完全不能想像眼前这人竟是一位已到了头发皆白年纪的老人。

都道相由心生,清玄散人如此气质,若非世间罕有的神骗,那就真的是得道高人了。

定南王一见之下,心里便生出些许好感来,端出一副和善的微笑朗声道:“道长近来好大的名声,本王听人说起过数次,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啊。”

清玄散人颔首垂眸:“王爷过奖了,浮名乃身外之物,贫道借松平观宝地讲经说法,非图虚名,全是为了开坛度人,普济众生。”

“哎,道长不要谦虚。”定南王哈哈一笑,“本王听民间皆传道长好本事,天下之事俱逃不过你的法眼。今日原想请道长来府上一叙,不料派出去的人回话说道长你出门去了。

本王刚才还在疑惑,莫非道长不待见本王,算得本王有事相邀特意避开?幸亏紧接着就听到管家来报,不然本王可就错怪了道长了。”

他这一段话讲得语调生动风趣,好像真在说笑话一样,可那双眼却像鹰似的紧紧盯着清玄散人,想要从她的反应中寻出破绽来。

清玄散人不急不忙,不知是没听出他的话外之意还是早就知道他会如此试探。

只听她徐徐说道:“贫道于三日前便算知王爷今日会有此一邀。王爷虽不是我道门中人,但镇守一方数十年,令百姓安居乐业,行得亦是福泽万民的善事。贫道与徒儿云游四方,向来是两手空空,既推算到要来见王爷,总不好空手上门,是以前日便带着这两个徒儿进山采了些药材,望王爷千万莫要嫌弃。”

说罢她向定南王介绍了自己的两个徒弟,大弟子宣和莫约二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沉着稳重,二弟子宣机十七八岁,眼中还时不时会透露出少年人特有的好奇。

篮子挎在大弟子宣和的胳膊上,清玄散人揭开蒙在篮子上的布,篮子中躺着一株灵芝和两株老参

定南王上前一步拿起灵芝端详。那灵芝表面呈灰褐色,断面新鲜,上面的泥土和虫蛀的地方还未洗净,并非是药铺里晾干的成品。

他放下灵芝,又去看那两株老参。同灵芝一样,这两株人参也是新鲜未经处理的,芦、体、须上都粘有泥土,应是刚挖出来不久。

难道这清玄散人真是采药去了?

定南王垂下视线去瞧这师徒三人的鞋子,清玄散人的鞋隐于道袍之下看不见,她那两个弟子的鞋边缘均有不同程度的泥痕,倒像是走了山路的。

“本王以为似道长这样的出家人都是不拘泥于凡俗礼节的,道长肯光临鄙舍已是本王的荣幸,何故还费心准备这些?”定南王道。

“拘泥与否不在于礼节本身而在于人。若只为盲从而无本心,便是拘泥。贫道敬王爷平素行善事积善德,故自愿为王爷呈上此礼以表谢意,又岂是拘泥呢?”

定南王听了清玄散人这番话很是受用,先前因她与王妃产生争执的不快之心已去了大半。

这老道姑不仅长得仙风道骨,谈吐也不俗,目前看来又是个知情识趣的,倒是可以再多了解一下。

“如此本王便却之不恭了。”定南王唤来管家老齐将篮子收下,又假作生气斥责他道:“不是叫你请客人上座给客人看茶的吗,怎么把人弄得都站在门口?”

“这……仙姑她不肯坐呀!”老齐接了篮子,苦着脸说。

“哦?道长这是为何?”定南王转向清玄散人问。

“贫道修行之人,不惯坐椅子……”清玄散人道。

定南王一拍脑袋:“是本王疏忽了。来人,把椅子都撤走,上坐塌来!”

他吩咐完,家仆们立刻行动,不到片刻大堂中的椅子已全部撤换完毕。

“请。”定南王打了个手势,清玄散人回了一礼,随他一起进入大堂。

二人谦让了一番,定南王率先在主位上跪坐下来,清玄散人一展袍摆,在侧下方的客位正襟危坐,她的两个弟子则仍旧一左一右端端正正立于她的身后侍奉。

下人端上茶来,定南王拿着盏托边缘小啜了一口,放下茶盏笑容满面道:“还是这样坐着好啊。本王记得小时候大家都是这般坐在榻上,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椅子就流行了起来。本王不想随波逐流,拗不过家里各个儿都说椅子舒服,非得要换上。这坐椅子舒服是舒服了,可本王就觉得人坐在上面比起从前少了些精气神。做人呐就是不能忘本……”

定南王发表了不少感慨,清玄散人多数时候都静静地听着,偶尔接上一两句,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俗。

定南王表面上是个随大流的人,骨子里却守旧的很,平素在家叨叨个几句,后辈们听不懂,听得懂的王妃和母亲又不怎么赞同他,剩下那些个家仆手下不管他说什么都恭维他“是是是、对对对”,一点意思也没有。

清玄散人跟他们这些人都不同,她博文广知,自己说的那些个事她都知道。

她既不像他夫人那样总爱胡搅蛮缠,也不像他手下那般凡事都阿谀奉承。她说话的时候从语气到表情都是淡淡的,有时候会反驳他几句,却也说的有理有据,发人深省。

难得遇上知音,定南王心头大悦,话匣子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一连聊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听到板壁后面传来王妃的轻咳才想起了正事和自己来见这清玄散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