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三日后陈修禾回来了。

乔琬看了看他空荡荡的身后,故作惊讶道:“一个人啊?粮草呢?”

陈修禾对乔琬的戏视若不见,维持着一贯对乔琬的冷硬态度漠然答道:“这不能算数。”

乔琬就知道他不会轻易认输,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问:“打赌的时候说得一清二楚,怎么就不能算数了?”

“你说的我二哥那里有富裕的粮草,所以我才答应跟你赌,去借粮。可我去了阳绍口,我大哥那边粮草也短缺。”

乔琬闻言笑了下:“他是这样跟你说的?”

陈修禾被她这一笑惹得心头火起,这位南康郡主之前就嘲笑过他天真单纯轻信他人,现在这一笑显然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我亲眼见到的!”陈修禾怒道。

“你亲眼见到他没粮?”

“我亲眼见他自己每日只吃从前食量的一半。他说粮草紧张,这一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要以身作则号令大家节约粮食。”

乔琬听了陈修禾这话“噗嗤”一下笑出声,摆了摆手道歉道:“抱歉抱歉,实在没忍住。”

她这歉道的一点诚意都没有,陈修禾满脸通红地瞪着她,却没有说话。

“怎么,你自己也不太相信是不是?”乔琬好不容易停下了笑问陈修禾。

陈修禾“哼”了一声,移开视线望向一边问道:“殿下呢?”

“殿下出去巡查了。你别扯别的呀,咱们这赌还没说明白呢!”

“怎么没说明白?”陈修禾气急败坏,“你说要赌我答应了,事情也按你说的去做了,没借到粮是因为你给的前提就不对,所以我没有输,这局不算!”

“小朋友,咱们这次补给的构成你知道吧?岷州军和你哥率领的化康军各自负担各自的粮草兵甲,除此之外朝廷会再拨给一部分。源州军备力量薄弱,参战士兵人数不多,全州所囤之粮除去民用悉数调拨给平叛大军使用。”

乔琬掰着指头给陈修禾算这笔账:“源州的存粮是当着殿下和你二哥的面分的,大家各得一半这没什么好说的。朝廷拨给的粮草原则上因为殿下这边多一万人,所以会多一点点,这一点咱们稍后再说。

之后是各自负担的部分,我与殿下前年年末接管岷州,当时灾情严重,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即便有朝廷救济,也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元气。我们治理岷州才一年半的时间,你父平襄王驻守化康二十余年,他这么多年以来存下的粮草竟会只有全国最穷的州一年多?”

陈修禾对乔琬开头那句“小朋友”的称呼很有意见,可是他心中确实有疑问,强压下不满质问乔琬道:“照你这么说,我二哥他明明有粮为何不肯拿出来接济下咱们这边?大家都是一起对付征西王的,要是咱们这边因为缺粮乱了阵脚被征西王突破了,京城不就危险了?届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也得不到好处啊?”

陈修禾的神情十分认真,乔琬原先还打着捉弄他的念头,含笑与他对视片刻后发现他似乎真在为此困惑,慢慢收敛起玩笑之心,

“你跟我来一下。”乔琬对陈修禾道。

许是这次她表现得有些凝重,陈修禾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拒绝她,二话没说就跟上了她的脚步。

乔琬将陈修禾带到营寨中存放粮草的地方。

骆凤心这边的粮草统一囤放在固川,由固川运送到各营寨之中。由于朝廷发来的粮食质量太差,现在军中优先消耗岷州和源州的存粮,朝廷的粮食基本全在固川堆积着。

乔琬面前是一整帐粮袋,几乎所有的麻袋上都印有一个暗红色的“岷”字。她走到最里面,在角落里找到了几个印有“官”字的麻袋。

这几袋就是朝廷发来的官粮,当时固川仓官接收了以后发现有问题,跟运粮官沟通无果,只得送了一点样品过来给骆凤心验看汇报,之后这些样品就被扔在了这里。

这次不用等乔琬招呼,陈修禾主动走到了乔琬跟前。乔琬捡起扔在米袋上的戳子,动作熟练地扎进粮袋里再顺手一倒,发霉的稻谷混着砂顺着戳子流了出来。

“这……”陈修禾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来骆凤心营中也有一月多的时间,只知道军中伙食不差,却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隐秘。

“这也太过分了!”他呆了一呆后反应过来,义愤填膺道,“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咱们在前线卖命打仗,他们就送这种东西来给前线的将士们吃?”

“我朝除了岷州此前经常有洪涝或是旱灾,其他各州近五年来一直风调雨顺。再往前去也是小规模的地方灾害,少有大范围天灾。加上我朝除了北境地区连年跟十六胡有摩擦,别处已经有三四十年没打过大仗了,朝廷所囤之粮供给十多万人的军队足够支撑几十年。朝廷根本不缺粮,你说他们为什么拿这东西来糊弄我们?”

乔琬的问话让陈修禾心中没由来地一慌。

“难道是有人贪了朝廷下拨的军粮以次充好……”他自言自语道,“不,不应该……粮草运过来就会被发现,根本瞒不住,寻常官员断不敢贪这个……”

陈修禾并不是傻子,只是从前在他的观念里完全没有恶意给人使绊子这个概念。在他看来大家不应该是各司其职做好各自的事情,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么?

他虽不知晓朝中的暗潮涌动和各方格局,但也知道如今谁有话语权,再结合他哥不肯给他粮食,陈家长辈们打的什么主意已经昭然若揭。

他拿起另一个戳子,面无表情地将剩余几袋印有“官”字的麻袋都戳了一遍。他的动作不如乔琬熟练,角度选的不太好,戳进去抽出来后,麻袋里的稻谷和砂子从被扎破的小孔流下,落在地上发出“沙沙沙”的轻响。

“你干什么去?”

乔琬见陈修禾盯着地上越积越多的砂子看了一会儿,忽然用力掷下了戳子转身出帐,连忙跟上去拦住他。

“我去找二哥要个说法!”陈修禾愤声道。

“要什么说法?他告诉你这就是你爹、你叔他们的意思呢?他告诉你他也爱莫能助呢?”

“那我就待在他那儿不走了。他不是说他也没粮每天都只能吃半份餐么,我就天天盯着他吃半份!”

乔琬又一次被这小孩儿的天真震惊了:“你一个人去他的地盘上想制裁他?我要是你哥,心情好就陪你演演戏,心情不好就让人把你关起来,到时你还能把他怎么样?”

陈修禾刚才正在气头上,被乔琬几句话一说也稍微冷静了一些,自然知道自己贸然去阳绍口起不到半点作用。

“那你说该怎么办?”他原先是不太看得起这位南康郡主的,可眼下除了问她的意见,他自己确实想不出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