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 弄|TRICKS(第2/7页)

她的手包就是在那儿落下的。就在洗手池的边台上。她当时欣赏着自己,扭过头越过肩膀去看背后裙子上的那个V字——她相信她的背还是很经看的——并且检查一下有没有乳罩带子露出来的任何痕迹。

紧接着,在虚荣心膨胀、愚蠢的得意扬扬的状态中,她高视阔步地走出女洗手间,却把手包留在了那儿。

她爬上河堤,来到街上,开始沿着最直的路线走回剧场去。她走得尽可能地快。一路上都没有树荫的遮盖,开来开去的车子很多,下午都近黄昏了,天气仍然很热。她几乎是在奔跑了。这就使得汗水从吸汗垫的下面渗了出来。她很艰苦地穿过热得烤人的停车场——现在已空无一车——爬上坡地。这儿的高地上就更没有阴影了,剧场建筑四周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过大门倒还没有锁上。在空荡荡的过厅里她站定片刻,好让自己的视觉在户外强光的刺激之后得以恢复。她能感觉到她的心在怦怦跳动,一颗颗的汗珠也从上唇周围冒了出来。售票口已经关闭了,卖饮料小吃的柜台也是。剧场内厅的那些门全都锁上了。她走楼梯下到盥洗室,她的皮鞋在大理石阶梯上发出了嗒嗒声。

但愿那儿的门还没锁上吧,但愿那儿的门还没锁上吧,但愿手包还在那儿吧。

没有。在光滑、带石纹的洗手台上什么都没有,废品筐里什么都没有,所有门背后的钩子上也是什么都没有。

她上楼来时有一个男的在拖地。他告诉她东西说不定会交到失物招领处去的,可是那地方已经上锁了。他迟疑了片刻之后便放下拖把,带领她走下另外一道扶梯,来到一个斗室,那里面有几把伞、几个小包,甚至还有夹克衫、帽子和一条挺让人恶心的棕色狐狸皮围巾。可是并没有佩斯利图纹布的肩挎手包。

“真不走运呀。”他说。

“会不会是在我座位底下呢?”她乞求地说,虽然她自己都能肯定不会在那儿的。

“内厅都已经打扫过了。”

她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只能爬上楼梯,穿过门厅,走到外面的街上去。

她朝与停车场相反的方向走去,以求得阴影的遮蔽。她能想象乔安妮会说这个清洁工早已把她的手包藏起来,准备拿回去给自己的老婆、女儿用呢,这种地方的人还不都是这么干的吗?她想找一张长椅或是一段矮墙坐下来,好让自己想想该怎么办。可是哪儿都没见到有这样的东西。

一条大狗从她后面走来,经过时碰到了她。那是条深棕色的狗,腿长长的,脸上一副凶巴巴、犟头犟脑的模样。

“朱诺。朱诺,”一个男人喊道,“瞧你都走到哪儿去了呀。”

“它太小了,还不懂规矩,”他对若冰说,“它以为这整条人行道都是它的地盘呢。它倒不会咬人。吓着你了没有?”

若冰说:“没有。”丢失手包的事占据了她的全部心思,所以根本没想到还会有被狗咬的可能。

“一般人见到多伯曼犬都会害怕。这种狗是有凶狠的名声,不过是想让它看家的时候才把它训练得恶狠狠的,光让它陪你散步它一点儿也不凶的。”

若冰根本区分不出犬的种类。由于乔安妮有哮喘病,她们从来就不让狗或是猫挨近她们的房子。

“我不在乎的。”她说。

狗的主人没有朝那条叫朱诺的狗等着的地方走去,反倒把狗叫了回来。他将手里的皮带与狗的项圈扣在了一起。

“走在草地上的时候我把它松开。那是在剧场的下面。它喜欢那样。可是来到这儿就应该拴住它了。我偷懒了。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话题一下子转到这上面来,若冰甚至都没有感到惊奇。她说:“我钱包丢了。是我自己的错儿。我把它落在剧场女洗手间的水池子旁边了,等我再回去找它已经不在了。戏演完时我光顾着出去竟把它落在那儿了。”

“今天演的是哪一出?”

“《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她说,“我的钱全在里面,还有我的回程火车票。”

“你坐火车来?就为了看《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

“是啊。”

她想起了母亲以前对她和乔安妮作过的嘱咐,让她们每当坐火车旅行或者说只要是出门旅行的时候,都永远得另外准备几张钞票,折起来用别针别在内衣内裤上。而且,永远都不要和陌生男人说话。

“你怎么笑起来了?”他说。

“我不知道。”

“是啊,你想笑就尽管笑好了,”他说,“因为我很乐于借钱给你买火车票。是什么时候的车?”

她告诉了他,接着他说:“那好。不过走之前你应该吃点东西。不然你会饿的,这样就享受不了坐火车的乐趣了。我身上什么都没带,因为我带朱诺出来遛的时候是从来都不带钱的。不过这儿离我的店铺不远。你随我来,我从现金出纳机里取出点钱就是了。”

因为心事重重,所以她直到此时才注意到他说话带有一种口音。那是什么口音呢?既不是法语也不是荷兰语——这两种语言她相信自己是可以识别出来的,法语她在学校里念过,荷兰语呢,她的医院里有时会有说这种话的移民来看病。引起她注意的另外一件事情是,他提到她可以享受搭乘火车。她认得的人里没一个会用这样的话来说成年人的。可是他这样说的时候似乎那是很自然也很必需的。

来到唐尼街拐角时,他说:“咱们往这边拐。我的房子就在前面不远。”

他说房子,可是方才他是说店铺的。不过也没准他的铺子就是开在他的房子里的。

她一点儿也没有感到不安。事后她也曾对这一点感到诧异。她毫不踟蹰地就接受了他伸出援手的建议,允许他搭救自己,还觉得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散步时是随身不带钱的,不过倒可以从自己店的现金柜里去取。

她之所以会这样反应,原因之一可能是他的口音。有些护士嘲笑荷兰农民和他们的老婆说话的口音——自然,是在他们的背后。因此若冰也养成了习惯,觉得对待这样的人应该有特殊的考虑,仿佛他们有特殊的语言障碍,甚或是心理上的某种迟钝似的,虽然她知道这样想是完全没有根据的。所以,对方有口音,是会引得她显示出某种程度上的宽容与格外客气的。

再说她也根本未曾正眼好好地看过他。起初她心乱如麻,接着再想要看到他的脸就不容易了,因为他们是并肩前行的。他个子高,腿长,走得很快。她注意到的一点是阳光在他的头发上闪耀,头发剪得很短,跟胡茬似的,在她看来像是银光闪闪的。也就是说,是花白的。他的前额,很开阔很饱满,也在阳光底下闪亮,她不知怎的得出一种印象他比自己要大上一辈——是一个彬彬有礼却稍稍有点不耐烦的人,像学校里的老师,有点专横,他需要的是尊敬,却绝对不是亲密。稍后,在室内,她能看到他的灰白头发里还间杂着一种锈红色——虽然他的皮肤有一种橄榄绿的色调,对于一个红头发的人来说那是很不寻常的——而他在房间里的动作有时有点儿笨拙,仿佛是不习惯有客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区里。他的年纪也不见得会比她大过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