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莲月(第2/2页)

“哦,这样。”月娘不置可否地继续忙手里的活。

小山站在那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月娘究竟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他又觉得若是月娘的话,什么样的食物都肯定能办到的。

直站到帘外天光大亮,人声来客渐多,月娘开始忙碌招呼买卖,小山则讷讷地站在旁边,眼看一笼一笼稍梅被卖掉,他心里计算着还有多少卖完,等那些来买的人都走光,他才好再鼓起勇气询问月娘……

终于时至中午,月娘把笼屉里最后两个稍梅包起递给小山:“你怎还在?看两个黑眼眶子,整宿没睡?吃吧?”

“谢谢月娘……”小山接过稍梅,似乎能感觉到月娘并不想帮自己找人心肝,虽然心有不甘却不敢强要,只得双手包着两个稍梅,默默地往回走。

“月稍梅”的各色稍梅,在月湖一带是特别有名气的,不论内馅荤还是素,“水、旱八鲜”的粉糯香甜,应时应节的城外雷菌、城北树瓜,添加些味道浓厚的秘制红、白肉,所以明州城里上至达官,下至走卒,没有不爱吃“月稍梅”的。

小山怀里揣起两个稍梅,想着往回赶,松莲玉奴通常要睡到午后方起,他擅自跑出来许久,丢下众多杂役没有做,回去恐怕也免不了管事一顿数落惩罚,但大不了就是少吃两碗饭罢了,下午等松莲玉奴起来前,厨房会做好饭菜,自己就拿这稍梅去给她做点心……

可当他跑回到高丽使馆正门前,却见门前停着两顶四人的垂帘肩舆,门内南大人正送昨夜见过的那位官人和梳妆整齐的松莲玉奴走出。

小山的心登时冷得像冰坨一般“咯噔”掉下谷底,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南大人对松莲玉奴说些离别叮嘱的话,松莲玉奴的婢子则在旁边拿着她的包袱,还有小厮用扁担抬出一只衣箱,那全是松莲玉奴的贴身什物!

那汉官挥袖坐进第一顶轿子,松莲玉奴坐进第二顶,在帘子放下之际,她好像在一瞬间看到街角站立的小山了,当时嘴角微微一上扬,那帘便无情地隔断了两人的视线。小山倒吸一口冷气,看着轿子走远也不知醒悟,直到有人过来在他后脑勺狠狠拍一巴掌:“山子儿偷懒跑哪儿去?”

小山茫然抬头看是管事,接着头又被重重地打了一下,但只是觉得更懵,后来接连好些天都是如此失神……

那是他此生见松莲玉奴的最后一面!

“翩翩黄鸟,雌雄相依。念我之独,谁其与归?”

才过中秋望重阳,菊花剪凋梧桐老。

后庭里每日皆有新来艺伎随着琴声练习唱着据说是高丽古歌《黄鸟歌》,小山听不懂词意,只是每次听到总觉歌声悲怆让人十分难过。

而且在那之后,不记得哪一天,月湖畔的“月稍梅”也销声匿迹了。就如来时那样,月娘走得同样突兀,如松莲玉奴在小山脑海中的印象,偶尔忆起也如那月湖一带的秋去莲花萎,残藕根没淤泥里。

月湖的时光,就在使馆后院里,树荫下晾晒女子们的红团绞缬衣下流过,小山每日间洒扫、修伺花草,恍眼过去数年……

直到、直到忽然一天,南大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走下后院的台阶。

虽然年仅八九岁模样,但那神情眉目,却完全印自松莲玉奴一般。小山惊愕之余,听到南大人向大家说,这孩子是松莲玉奴所生的女儿,那位汉官大人遭逢事故举家皆殁,剩下这高丽妾的女儿因为无可在意,他便托关系领了回来,又因父族覆没因此仍旧改随母亲松氏,南大人便为她取名松白花铃。

从此在这高丽使馆后院里,伴随着清商曲辞,与她母亲当年一样,唱起那“新罗绣行缠”便是。

小山心中不知是该大喜还是大悲,对松白花铃也就十分留意照料,恰逢这些流年世事的曲折动荡,官场逐渐冷清下来,松白花铃也得安安稳稳地在这高丽使馆生活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