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诡域 第七节

黄小路在山间挖了一个大坑,埋葬了林柏青。林霁月始终沉默不语,让他有一些担心。

“我没事,放心吧,”林霁月轻轻摆了摆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寻求林先生帮助的事情,一定也被汇报给了天驱,这仍然是他们算计好的局。”黄小路说,“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不只是单纯地成为天驱的叛徒而已,我们还勾结尸舞者屠灭了一座小镇。不必天驱出手,朝廷恐怕也不会放过我们。”

林霁月沉思了一会儿:“我没有想明白。他们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究竟图的是什么?我并没有看出我们有这样的价值值得他们去折腾。”

“我也觉得很奇怪,”黄小路说,“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不过是两个普通的天驱,也许做过一些对抗辰月教的事,但做得并不一定比其他的旗领或者宗主更多。”

“也许那是因为你的缘故而不是‘我们’吧。”林霁月忽然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黄小路一惊。

“之前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冲着我来的,但实际上,只是为了把你拖下水而已。”林霁月的眼神里带有一种令人心寒的怀疑和不信任,“还记得吗,最后樊引垂死挣扎的时候,他想要杀的人,是你。”

“的确是我。他们想要对付的就是我。”黄小路说。林霁月这样的眼光已经让他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心痛的感觉开始漫延。

林霁月走到黄小路面前,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怕死,不怕危险,不怕被人冤屈,也不会把老头子的死迁怒到你身上。可是,我只想要一样东西,那就是真相。我想要证实我所遭受的一切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你能证明这一点吗?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辰月会那么重视你吗?”

黄小路明白林霁月的意思。两个人在一起搭档了那么长时间,林霁月终于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她说得很清楚,别的一切她都不在乎,但她需要知道真相,需要知道和黄小路有关的真实的一切,而不是什么雷州出生、父母双亡、陌生人收养之类的鬼话。

终于到这一天了吗?黄小路的心里充满了苦涩。真相其实很简单,简单到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但他实在说不出口。“我是真的,你是假的,整个九州都是不存在的,”这样的话说出来会有人相信吗?他大概会立即被当成一个疯子吧。

更何况,万一林霁月真的有千分之一或者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相信了他的话呢?作为一个“人”,她将会受到怎么样的打击呢?自己只是虚假的数据,只是一个虚幻的存在,谁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呢?

我宁可你把我当成一个疯子,也不希望你自己变成一个疯子,黄小路想着,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只能把自己藏在沉默的外壳里,并且很清楚,自己马上就要失去林霁月了。

林霁月的脸上有毫不掩饰的失望。她深深地看了黄小路一眼,轻轻地开口说:“再见。”然后她转过身,施展轻功下山而去,始终没有回头。

黄小路怔怔地看着她远去,直到她的背影完全融入黑色的夜幕中,再也看不见。然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感受到了自己游戏生涯中最强烈的一次挫败感。

我失败了,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失败了,黄小路想着。在一切看起来都一帆风顺的时候,原来只需要短暂的两天,就能把一切都砸得粉碎。仿佛是在一夜之间,他成了天驱的叛逆者,成了勾结尸舞者残害平民的屠夫,成了也许全九州人都愿意杀之而后快的对象。与此同时,他还失去了一直陪伴在身边的搭档,也是他心仪的姑娘。

他不知道哪一样对他的打击更加沉重一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成了一个可耻的失败者。游戏里一年多的努力,最后换来的是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的落寞,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组织,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朋友。面对着这个复杂而危险的世界,他想要自保也许都很困难,更不用提想办法找到失踪已久的龙焚天了。

我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最后却一事无成吗?他索性把整个身子放倒,平躺在林柏青的坟墓前,眼看着天幕中闪烁不定的星辰。在他此刻的心境里,那些闪烁不定的星星好像一只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在嘲弄着他,讥笑着他,挖苦着他,蔑视着他。山间的风从耳边一阵阵地掠过,就像是要扬起尘土把他埋葬掉。

他的脑子里似乎有成千上万的想法如潮水般涌来,又似乎只是一片空白,什么样的念头都留不下来。山里的夜风带来阵阵寒意,他却丝毫不觉,只是夜空中的星辰好像有着催眠的力量,让他的双眼一点点模糊起来。

他以孩子般的姿势蜷缩起身体,进入了梦乡。

他好像是回到了自己最初进入这个游戏时踏上的土地,一望无垠的瀚州草原。他又变成了那个不成器的蛮族世子吕归尘,手里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身前是那个被劈砍得乱七八糟的木桩。显然,他的处境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个瘦弱无力的孩子,却给自己定下不切实际的练刀计划,以至于最后差点因为血厥而死掉。

还是不要重复那样的痛苦和不幸了吧?黄小路想着,扔下刀,舒舒服服地坐在了软软的草地上。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名叫木犁,教授他刀法的蛮族老人走了过来。老头仍旧是那副桀骜的神情,穿着肮脏的铠甲,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可怜的小绵羊。

“世子累了?”木犁问。

“累了,累坏了,”黄小路喃喃地说,“我不想再练刀了,再也不想了,练刀有什么意义呢?”

木犁微微一笑:“世上的一切,原本就没有意义,羊群追逐水草,恶狼追逐羊群,它们从来不会去思考这些行为当中究竟有什么意义,但它们还是一代又一代地重复着那样的生命历程。意义,意义是什么?只有厌倦生命的人,才会用‘思考生命的意义’这种苍白的借口去逃避。那样的人,还没有拔出刀来,就已经输了。”

“还没有拔出刀来,就已经输了?”黄小路呆呆地重复了一句,看着木犁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他想要张口叫住木犁,却又发不出声音,突然之间,他发现身边的环境变了。

他已经不再是青阳世子吕归尘了,而是变成了一个身材瘦长的成年羽人。羽人坐在一间破败的东陆风格的房间里,正看着眼前的桌子发呆。桌子上放着几枚银毫和一些铜锱,就连金铢都没有,可见他现在正处于贫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