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乘着花豹退场(第2/3页)

九月的橘色连衣裙现在又皱又乱,她伸手抚平裙摆。所有橘色的东西九月都喜欢:落叶、某些夜晚里的月亮、金盏花、菊花、乳酪、南瓜(无论是不是做成馅饼都喜欢)、橘子汁,还有橘子酱。橘色明亮又抢眼,橘色的东西令人无法忽视。有一次,她在宠物店看到一只橘色的鹦鹉,她这辈子还不曾那么想要拥有一样东西过。九月想把它取名为万圣节,喂它吃奶油糖。不过妈妈说鸟儿吃奶油糖会生病,而且小狗肯定会把鹦鹉给吃了。所以九月再也不跟小狗说话了——原则上。

“这个谜题跟九连环有点像,又不是那么像。”绿风的视线越过绿色的眼镜上方,“我们要把地球解开再扣上,完成的时候,我们就在另一个环了,也就是精灵国度。这会儿差不多该到了。”

的确,在世界之上的浅蓝色云层中,已有众多屋顶陆续探出头来。屋顶很高,东倒西歪:有木板钉成的教堂高塔、生锈的金属穹顶、窗扇破破烂烂的方塔,还有少数几个巨大的圆屋顶,九月曾在关于意大利的书里看过,不过这里的圆屋顶大多砖块脱落、碎成尘土。这里到处是那种会让风呼啸得最大声、咆哮得最高亢的建筑。所有事物的尖尖角角都结冰了——包括那些振翼飞翔穿过城镇的人,他们就像绿风一样裹得紧紧的,马裤和外套或黑或红或黄,鼓着圆圆的脸颊,就像那些画在旧地图角落,鼓着嘴吹气的小天使。

“九月,欢迎来到西风城,这里是我的家,六道风都住在这里,不过离和睦相处可远着呢。”

“这里……很好。也很冷。我好像掉了一只鞋。”

绿风低头看着九月冻得微微发紫的脚趾。他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绅士风度,于是粗手粗脚地脱下身上的便袍,帮九月穿上,只是袖子实在太长了,还好便袍见多识广,或多或少懂点礼貌,裹着九月自发地调整了起来,膨胀缩短几回,最后合身得就像她的皮肤一样。

“我觉得我好像南瓜喔,”九月低语,心里暗暗高兴,“全身又绿又橘。”

她低头,发现在绿宝石色的天鹅绒宽大翻领上,便袍替她长出了一枚小小的橘色胸针,是把镶宝石的钥匙,闪闪发光,仿佛就是用太阳打造。便袍腼腆得微微发热,希望讨九月欢心。

“说真的,掉了鞋子真是损失惨重。”绿风啧啧惋惜,“不过想要进入精灵国度,总得牺牲点什么。”他神秘地压低声音,“西风城是个边境城市,而红风极度贪婪。无论如何,你的鞋子最后还是很有可能会被偷走。”

绿风和九月平稳地进入西风城,小微风花豹降落时特别小心,没造成碰撞。一行人大步走过斯阔米什大道,经过长着一副大饼脸的蓝风跟金风,他们忙着采购食品杂货,抱了满怀的风滚草,准备做盘丰盛多刺的沙拉。云打着旋飘过街道,如旧纸张一般在城里飞扬,这景象你我都曾见过。他们走向大道尽头两根细长的柱子。柱子体积庞大,九月一时还没看出来原来那是两个人,高瘦得不可思议,他们的脸也又大又长。九月看不出他们是男是女,只知道他们宽度不及铅笔,高度高过西风城里所有的钟塔与高台。他们的脚直直穿过下方的云朵,消失在一朵积云之中。他们都戴着薄薄的深色镜片,以阻隔西风城的烈日。

“他们是谁?”九月低语。

“黄色皮带的是纬度,涡纹领带的是经度。要是没有他们,我们就去不了太远的地方,所以要对他们礼貌点。”

“我以为纬度和经度只是地图上的线。”

“他们不喜欢拍照。名人都这样。所有人都对着你咔嚓咔嚓按个不停,实在非常烦人。所以几百年前他们跟制图师公会达成协议——给点尊重,只用符号代表就好,你懂的。”

在经纬度跟前,九月感到非常不起眼。她年纪小,很习惯身旁的人都比她高。不过此刻状况截然不同,而且她从早餐之后就滴水未进,骑乘花豹又是件非常累人的事。她觉得应该不用行屈膝礼,那太老套了,所以她深深地鞠躬。绿风似乎被九月的举动逗乐了,也跟着有样学样。

纬度打了个呵欠,嘴巴内部是亮蓝色的,学校地图上的海洋那种蓝。经度用一种无聊的方式叹了口气。

“呃,你没期待他们说话吧?”绿风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他们是名人呢!很注重隐私的。”

“我记得你说有个谜题。”九月受纬度影响,也打了个呵欠。绿风假装整理袖子,似乎有点生气九月的反应不够热烈。

“你都怎么玩拼图的,南瓜甜心?”他说道。

九月在大道上平整的蓝色石板上挪动发冷的脚:“呃……从角落开始,然后沿着边缘先拼出外框,接着往内拼,直到所有图块都摆对。”

“那从历史的角度看来,这世界上有几道风呢?”

九月回想她的神话书是怎么说的。这是本亮橘色的书,所以是她最爱的东西之一。

“我想是四道吧。”

绿风露齿微笑,嘴唇在绿色的胡子下弯了起来。“的确:绿风、红风、黑风和金风。当然啦,这些差不多算是家族称号,像史密斯和古塔一样。其实还有银风跟蓝风,不过他们因为在突尼斯海岸捣蛋,被罚不准吃晚餐,得直接上床睡觉。如今实际状况是这样:今天,我们是角落,”他指了指沉着的经度和纬度,“他们是边缘。而你呢,九月,”——他轻拉九月一缕松脱的头发——“就是中间的图块,奇形怪状,很难对付。”

“我不懂,先生。”

“嗯,都在那些废话里啦。其中一片图块是一个女孩逆时针单脚跳九圈,一片是穿五颜六色的衣服,一片是在一只眼睛前拍手,一片是放弃某个东西,一片是有只猫科动物随侍在旁。”

“可是那很简单!”

“大部分很简单。但是精灵国度是个很古老的地方,而古老的地方会有奇怪的渴望。最后一片是:一定要见血。还有:说一个谎。”

九月咬住嘴唇。她从来就不喜欢玩拼图,她奶奶倒是很喜欢,在家里贴了一千片图块,好像壁纸一样。慢慢地,九月试着回想全部,她在她的一只眼睛前拍了一下手。她抬起一只脚,朝她希望是逆时针的方向绕着小微风花豹跳了起来,身上的绿袍在阳光下闪烁,橘色裙摆又翻飞在绿袍上。跳完后,九月取下翻领上的宝石钥匙胸针,用上头的针尖猛地刺伤手指。鲜血涌出,滴落在蓝色石板上。她将钥匙轻轻放在冷漠的经度和纬度脚下,接着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回家。”她轻声撒了个谎。

经度和纬度像是立在柱脚上般,平稳地转身朝向彼此。他们弯腰,像楼梯一样折叠起来,探向对方并缠绕在一起,手缠手、脚绕膝、手臂叉腰。他们像机器人一样踏着奇怪的马戏团舞步,关节像洋娃娃般痉挛地摆动。街道微微震动后又趋于平静。接着经度和纬度飞快地亲吻了一下,分开后,他们的嘴间出现了一个缺口,大小正好容得下一只载着一阵刺骨风跟一个小女孩的花豹。九月望向另一边,只看见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