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你好、再见、多谢(第2/4页)

九月朝盘旋的烟奔去。在她身后,指点方向的美丽四臂女人合眼,摇了摇白桦木刻制的头,悲怜、了然。

“你好!”九月边跑边喊,跌跌撞撞地经过仅剩的金砖、权杖,“你好!”

三个黑乎乎的人影驼着背围在一个大锅旁,一只真正的大釜——巨大、铁制、做工粗糙。他们穿着体面:两个女人身穿旧式高领连衣裙,里头有裙撑,头发往后绑成厚厚的法式假髻;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一套可爱的黑色燕尾服。不过九月注意到的主要是他们的帽子。

每个小孩都知道巫婆长什么模样。疣很重要,没错,还有钩鼻和残酷的微笑。不过帽子才是决定性的要素:黑色的、尖尖的、帽檐宽大。很多人都长疣,还有钩鼻和残酷的微笑,但跟巫婆完全扯不上关系。帽子改变一切。九月打从内心深处知道,就像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样,就算她没有挥手道别,妈妈还是爱她。而那天,爸爸戴上一顶附有金色饰品的帽子,突然间他就不再是九月的爸爸了,他变成军人,然后就离开了。帽子有力量。帽子能把你变成不一样的人。

他们的帽子不是用薄缎或包装纸做的万圣节巫婆帽,上头还撒了亮晶晶的便宜亮片。他们的帽子是皮质的,陈旧厚重,皱得乱七八糟,帽尖太雄伟、沉重,完全不可能直挺挺地站着,所以倒向一边。结构繁复的古银饰散发着威胁的微光,别在帽子侧边。帽檐外展,稍微有点下垂,跟你想象中的牛仔帽一样,不是做秀用的那种,功能是遮风挡雨兼防晒。帽子的重量压得他们微微驼背。

“你好?”九月这次稍微礼貌了点——不过只有一点点。

“什么?”其中一个女人从喃喃自语中抬起头,厉声回话。她单手拿着一本摊平的黑色书本,书页都翻烂了。

“我说‘你好!’”

“没错,就是我。”

“什么?”九月迷惑了。

“你是蠢蛋还是聋子?”另一个女人说道,一边把一只惊恐的蜥蜴扔进大釜里。

“哇!”年轻男人大喊,“一个聋小孩!多可爱啊!我们应该领养她,教她写交响曲。她一定会风靡全村。我要帮她买一顶撒粉的假发三角帽!”

“我没聋。”九月说,她肚子饿的时候脾气超坏,“我也不蠢。我说‘你好’,你的回答一点道理也没有。”

“礼貌,孩子。”拿书的女人说道,她的嘴角卷起残酷的巫婆的微笑,“要是你没礼貌,干脆把规矩通通丢掉来当巫婆好了。”她凝神盯着大锅,不满地瞪了一分钟后吐了口口水进去。“我的名字是‘你好’。”她若无其事地接着往下说,“所以你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吧。这是我的妹妹,再见,还有我们的丈夫,多谢。”

“他同时跟你们两个结婚?这太奇怪了!”他们突然都眯起眼睛,挺直身躯。九月赶忙改口:“我是说——我的名字是九月。你们好。”

“我们非常好。”再见冷漠地说道。她从脖子附近拔下一枚黑珍珠纽扣丢进锅里。“状况非常令人满意,真的。我跟我姐姐非常亲近,我们很有效率,年轻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追求伴侣、躲在帘子后脸红、爱情魔药和结婚十分无聊,两个人都要经历这一套烦人的愚蠢过程实在非常浪费时间。所以我们决定两个一起经历这么一次。我们估计这样下来可以帮我们各自节省整整两年的生命。而且巫婆的私人生活必须有某种程度的偏差,不然会被赶出工会。”

你好尽巫婆所能摆出最端庄的笑容:“我们因为多谢的许多美德才选他,他很会做菜,是个超棒的数学家,而且还是人狼。”

“真的吗?你是说狼人?满月的时候你会变成狼吗?”

多谢露齿而笑。

“不,亲爱的,”你好说,“是人狼。”她的说法稍微有点不同,不过九月觉得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很不一样。每个月有二十七天,我心爱的丈夫是头强壮的狼,下颚有力,尾巴砰砰挥动。满月的时候他才变成人,像现在这样。我的丈夫是狼,她的是人。”

“这样好像不大公平。”九月说,“她的丈夫多很多。”

“哦,我们很久以前达成共识。我不喜欢男人太多话,她不喜欢男人碍手碍脚。”你好笑道。再见深情地看着她的丈夫。

“你……不怕狼吗?”九月暗自觉得,如果狼爱她、保护她,而且不会把泥巴沾在椅套上,那么自己应该可以克服恐惧。

“我很文明的,我保证。”多谢抽了抽鼻子,微笑道,“人狼很有教养。我们有唱诗班、慈善竞赛和扶轮社。我们变成人的时候你才要小心。”

“那么你要什么,孩子?如你所见,我们忙得很。”再见深深地嗅了嗅锅里的东西。

要勇敢,九月心想,坏脾气的小孩应该要很勇敢。“我……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点食物。我才刚到这里,而且……嗯,我没有迷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也就没什么路好迷。”这番话就连九月自己都觉得怪怪的,“我倒希望迷路,这样表示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过绿风没有明白地告诉我到这里之后该怎么办,只说了哪些事别做,所以全盘考量之下,迷路倒应该算是大有进展。但是我不知道我在哪里,而海滩堆满垃圾,一转眼又不是了——”

“精灵黄金。”多谢打断九月,“到处都是,等着让某个精灵要去人类世界时顺手拾起。你的眼睛一定涂了地精油膏,不然根本看不见。某些东西所有受拐儿都看得见,某些东西只留给当地人。”

“对,贝琪……她让我看鲁伯特,不过她还是把那东西抹在我脸上。”九月把权杖握得更紧些。

“她一定很喜欢你。鲁伯特应该很恐怖很吓人吧?吓个一大跳,把眼球震到够角落的位置,你才看得到几个棕仙。但还不够让你看到精灵黄金和其他东西。要不然对游客恶作剧的乐趣就少了大半。”人狼重重叹气,他的眼角几乎没有皱纹。“不过最近有限额,地精的东西很珍贵。你还有剩吗?”多谢细看九月的眼睛,又失望地叹了口气。九月不喜欢被这样细细检视。

“我很饿,狼先生。”她满怀希望地低声说,“那里面是汤吗?”

“好大的胆子!”再见轻声说道,“那是我们的魔咒,你不能吃。”

九月稍稍振奋了一些。她就是为此而来:巫婆、魔咒和人狼。“是哪种魔咒?”

三个人都看向她,那神情仿佛她问的是胡萝卜是什么颜色。

“我们是巫婆。”你好说。

多谢意味深长地比了比他的帽子。

“不过巫婆不是会念各种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