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水中的影子(第2/3页)

“你当然会。不过大麦扫帚河里都是水马,他们可比你还能游。”

九月想问关于水马的事,不过她的嘴巴自有想法。

“您是个精灵吗,先生?”

摆渡人给了她一个令人胆寒的眼神。

“唔,我的意思是,我以为您是精灵,不过觉得还是问一下比较好。我也不喜欢别人把我当成某种我并不是的东西!我要说的是,如果您是精灵,您就可以告诉我精灵就分类上来说是什么,还有为什么您是我唯一见到的精灵。”她很高兴自己用了“分类上”这个词,不太久之前,她还只是写得出来而已呢。

“从科学的角度而言,精灵——我就是精灵——和人类并没有太大差别。你们人类是从猴子进化而来;而我们进化自……哎,斯文人不谈这个,不过人类从来就不是斯文人。精灵的始祖是青蛙。两栖类,对吧?唔,当青蛙一点都不好玩,所以我们四处偷些好东西:蝴蝶的翅膀、人类的脸孔、鸟类的心脏、多种山羊的角、一些像羚羊的东西、火精的灵魂,还有乳牛的尾巴——然后我们进化了几百万几百万分钟,就跟你们一样。”

“我……我觉得进化不是这样……”九月轻声说道。

“怎么,你的名字突然变成达尔文了吗?”

“不是,我只是——”

“这可是最擅瞎掰者生存,女孩!”

“我的意思是,人类不是这样进化的——”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别想用你那些愚蠢的废话诋毁我的真相。要我说,想进化的就去吧,就让他们吸收掉其他人。至于为什么没有看到满地精灵,那可不干你的事,要是你能别打探我们的家务事,我会非常感激。”摆渡人从口袋捞出一只玉米杆烟斗,弹弹手指,一缕烟随即从斗钵袅袅上升,闻起来像潮湿的玉米田,“当然,如果你想要保持自我不断进化,我建议你到底下好好藏着。”

“什么?为什么?”

“我不该说的。重点中的重点是你不知道哪天会宣布课征什一税。”摆渡人眨眼,眼神突然闪烁着模糊的欣喜,模样更接近九月想象中的精灵。“喏,瞧哪,”他露齿而笑,“我可是说出口了。”

九月大可逃跑,但她不能丢下她长鳞片的红色朋友,而且,尽管她已经会在句子里使用“分类上”这个词,却对“课征什一税”的意思不甚了了。就这样,当渡轮嘎嘎响着、水花四溅地停在奔腾的河中央时,九月就是一副嘴大张着的模样。

“早跟你说过了,不过你的耳朵跟牛一样硬。”摆渡人叹气,撑着柱子迎向海盗般从六根绳索爬上甲板顶的六个男人。

他们站上甲板,身上除了银护手、护胫之外未着片缕,本该是人头的部位是庄严的黑色马头。领头者丝绸般的鼻子上穿了一个大黄铜环,像头公牛似的,他用隆隆回响的声音大喊:“查理·嘎扎蟹,依‘精灵贸易法律与权益’规定,水马前来课征什一税!”

“听到了,老马。”摆渡人嘟囔着,“也不是那么密集嘛。今天早上收到传唤那些的。不用那么正式啦。”

精灵民众聚集在顶层甲板,胆怯、恐惧地不发一言,彼此紧靠。他们的视线凝结在地板上,拼死不对上马人的眼睛。九月越过人群看着艾尔,他摇晃着巨大的脑袋想要蹲下,而且试图隐身,但其实不大可能。

“把小孩带上来!”其中一个马人大喝。

粗糙的手抓住九月的手臂,连同几十个小孩,一把拖到水马面前站着。水马的眼睛闪着蓝绿色的火焰。九月低下头,看见小山怪女孩在她身边颤抖着,胡狼耳朵紧张得忽而现形、忽而又消失。九月握住那孩子的手,安抚地捏了捏。

“不是我。”那孩子低语,“拜托不要是我。”

水马走过这排小孩面前,一一望进他们眼里。领头的水马怒目紧盯九月,手抬起她的下巴检查她的牙齿。不过最后他从九月面前走开,和其他几个马头凑在一起商议。

“那个!”水马首领大喊。解脱的涟漪漫过其他人。有那么一瞬间,九月的呼吸停了,他肯定直直地指着她。

结果并不是她。

小山怪女孩发出一阵纯动物恐惧的尖叫,颤抖着化为胡狼,攀着九月的腿,爬上她的肩背,尾巴圈住她的喉咙。

“不!不!”山怪又哭又抖,紧紧地抓住九月。

“怎么了?”九月被勒得喘不过气,被惊慌的胡狼女孩压得站不住脚。

“她就是什一税——只能这样了。”摆渡人查理·嘎扎蟹说,“也有可能是大人。渡轮穿行于水马的领域。他们也有权收取费用。没人知道他们哪天会来,也没人知道他们会选中谁,不过,嗯,大家都要去城市,总得有人牺牲,对吧?”

“不要!不是我!我不要去!拜托,妈妈!我妈妈呢?”

但九月看得到她妈妈,就在一张躺椅旁,一头长着金色耳朵、修长的胡狼侧身躺着,悲伤地用脚爪盖住脸。

“这是我听过最糟糕的事!”那女孩紧黏着九月。

“这就是进化,亲爱的。有什么拿什么。”

“他们要对她怎么样?”

“不干你的事。”水马首领厉声说道。

山怪嚎啕大哭:“他们会吃了我!把我淹死!把我捆在渡轮上,逼我在水底来回拖渡轮!”

“我们够好心了。”另一个水马咆哮。九月这才注意到每一个水马拳头里都抓着缰绳和丑陋残酷的嚼子。

“拜托,拜托,拜托。”女孩啜泣。她用令人担忧的速度颤抖着在人形和胡狼之间切换,眼白闪现。九月抬手拍抚她,慢慢地撬松她的钳制,从头发拉开她的爪子,从喉咙松开她的尾巴。她摇晃小胡狼,不过因为胡狼并不那么小,所以显得有点笨拙。她哭的时候一下子用嘴巴,一下子又是胡狼的吻部。

“你们不能拿别的东西吗?”九月难过地说,“一定要拿小孩吗?”

“一定要见血。”水马平静地说,“你自愿代替她吗?确实有这传统。”

高尚的九月考虑了半晌。她是游泳健将,可能不会淹死,而且他们并没有确切说会吃掉任何人。九月毕竟只是有点无心,不可能怀里抱着个颤抖的孩子,却不替她感到难过,还任她被丢进水里。但九月自己也不想要变成什一税,她不想死,就算只是死一点点也不要,甚至只是和死亡擦身而过,九月也压根不愿意。

“不。”九月低语,“我没办法。没有别的办法吗?我有红宝石……”

马人嗤之以鼻:“没生命的石头。”

“我有一件夹克和一只鞋。”

他们盯着九月。

“哎呀,我只有这些了!但是我不能让你们带走她——她只是个小孩,可怜的东西!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