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5页)

鸡鸭纷纷四散走避,愤慨地叽呱叫着。农人、从托尔跑来的小男孩、煮饭的厨娘、负责洗锅的女孩,都立刻挤到门前,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议论。

猛然被扑倒在泥地里的摩亘一下子喘不过气来,趴着不动。埃里亚咬牙切齿地说:“你连个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了吗?你说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跟我讲话了是什么意思?摩亘,你是做了什么才拿到那顶王冠的?你从哪里弄来的?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发誓我一定要——”

摩亘头晕目眩,抬起头说:“我是在一座塔里得到的。”接着突然一翻身,把埃里亚扳倒在翠斯丹的一丛玫瑰花上。

这场打斗为时虽短,却引人入胜。摩亘手下的农人直到去年春天都还处于艾梭尔温和而有效率的统治之下,现在他们半震惊、半咧嘴而笑地看着赫德侯滚过一摊泥塘,摇摇晃晃站起身,像头公牛似的把头一低,朝弟弟冲过去。埃里亚从花丛里挣扎着爬起,抡着拳头迎上前去。双方接触的那一刹那,静止的空气中发出有如远处挥斧劈柴般的声音。

埃里亚惊惶地跪在倒下的哥哥身旁,问道:“对不起,对不起,摩亘,我是不是打伤你了?”

这时,火冒三丈的翠斯丹一语不发地把一桶牛奶倒在两人头上。

一阵奇特的呜咽突然从门廊传来,是卡浓·马斯特坐在台阶上,脸埋在膝头。埃里亚低头看着沾满泥泞的束腰罩衫,徒劳地拍掸衣服。

“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他哀怨地说,“摩亘?”

“你压坏了我的玫瑰。”翠斯丹说,“看看你当着大家的面,对摩亘做了什么好事。”她坐在摩亘身旁湿答答的地上,脸上惯有的怒视表情消失了。她用围裙擦擦摩亘的脸,摩亘昏昏然眨着眼,睫毛上还沾着好几滴牛奶。原先半跪的埃里亚往后跪坐下去。

“摩亘,对不起。但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回避问题。”

过了一会儿,摩亘小心地抬起一只手摸摸嘴巴,声音沙哑地问:“什么——什么问题?”

“别管了,”翠斯丹说,“不是什么值得大打出手的事情。”

“我身上这是什么?”

“牛奶。”

“对不起。”埃里亚又说了一次,示好地伸出一只手去扶摩亘的肩膀,但摩亘摇摇头。

“先让我在这里躺一下。你干吗打我打得这么用力?先是说我杀人,然后又打我,又把牛奶倒得我满身都是。而且还是酸的,这牛奶是酸的!你把酸牛奶倒得我满身——”

“是我倒的,”翠斯丹说,“这牛奶本来要拿去喂猪。你把埃里亚推过去,压坏了我的玫瑰。”她用围裙再拭了拭摩亘的嘴,“就当着大家的面,真是让我丢脸死了。”

“我做了什么?”摩亘问。埃里亚叹口气,揉着肋骨的一块痛处。

“你那样对我说话,我怎么会不发脾气?你滑溜得像条鱼,但我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去年春天你得到了一顶本来不该属于你的王冠。你说要是你回答谜题的本事跟我一样差劲,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摩亘没说话。一会儿后他坐了起来,缩起腿,头靠在腿上。

“翠斯丹,你为什么偏偏挑今天提起这件事?”

“是啊,都怪我好了。”翠斯丹平静地说,“我天天忙里忙外,袖肘上还缝着补丁,结果你床底下却藏着珍珠宝石。”

“要是你肯叫纳莉·石东帮你做些合身的衣服,身上就不会有补丁了。你只是正在发育,长得快……”

“你别再转移话题了好不好!”

摩亘抬起头:“不要再大喊大叫了。”他瞥向埃里亚身后那排一动也不动、看得正入迷的人,叹了口气,双手揉揉脸,然后往上推拢头发,“那王冠是我在安恩跟一个鬼玩猜谜游戏赢来的。”

“哦。”埃里亚的声音突然又拉高了,“跟一个什么?”

“匹芬的幽灵,他是奥牟的领主。我床下那顶王冠是奥牟历代国王的王冠,六百年前,安恩的欧温征服了奥牟。匹芬已经五百岁了,被欧温和历代安恩国王囚禁在自己的塔里。”

“他长什么样子?”翠斯丹压低声音问。摩亘微微一颤,其他人看不见他的眼神。

“一个老人。一个老领主,眼睛里有一千道谜题的答案。他公开打赌,说没人跟他玩猜谜游戏能赢过他,我就坐商船到那里,向他挑战。他说向他挑战过的人包括安恩三大地区,也就是奥牟、安恩和赫尔的王公贵族,甚至还有凯司纳的御谜士,但从来没有来自赫德的农夫。我告诉他我书读得很多,我们便开始猜谜。我赢了,所以我带回了王冠,但是还没想好要拿它怎么办,就先放在床底下。好了,这有什么值得大吵大嚷的?”

“他输了,所以他把王冠给了你。”埃里亚语调平静地问,“要是你输了呢?”

摩亘小心翼翼地摸着嘴巴的伤口,眼神飘向埃里亚背后的田野。“这个嘛……”最后他终于说,“反正,我非赢不可。”

埃里亚陡然站起身,背对摩亘踏出两大步,双手紧紧握拳,然后又转身走回坐下。

“你这个笨蛋!”

“拜托你们别又打起来了。”翠斯丹央求道。

“我不是笨蛋。”摩亘说,“我不是赢了吗?”他神色淡然,眼神遥远平稳地注视着埃里亚,“赫德的克恩,那个王冠上有颗卷心菜的赫德侯——”

“别转移——”

“我不是要转移话题。克恩是除了我之外,唯一拥有王冠的赫德侯,而且他还碰过不知该算好还是算坏的事:他被一个无名之物追逐。也许他是赫伦葡萄酒喝太多了。那个无名之物一再叫唤他的名字,他拼命逃,躲进他那栋有七间房间、七扇门的屋子,每进一间房就锁住一扇门,直到躲进最里面的房间,再也无处可逃。他听见门一扇接一扇猛然打开,每开一扇门,他的名字就被叫一次。他数到六扇门,名字被叫了六次,无名之物在第七扇门外又叫了他的名字,却没碰那扇门。他绝望地等着无名之物进门,但它没进门,最后克恩自己伸手开门,无名之物却已离开。于是他一辈子都纳闷,不知道那个叫他名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摩亘停口,埃里亚忍不住问:“那,它到底是什么?”

“克恩没有开门。这是唯一一道出自赫德的谜题。凯司纳御谜学院的训诲是:回答未解的谜题。于是我回答了。”

“这根本不干你的事!你分内的事是种田,不是为了一顶王冠去跟鬼玩什么愚蠢的猜谜游戏,而且这顶王冠根本没用,因为你把它藏在床底下。那时候你有没有想到我们?这是在他们去世之前还是之后的事?之前还是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