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页)
“安纽因。”摩亘说,看见她黑色的双眼中一抹不确定的神色,读出了她的想法。他疲倦地再次说道:“我们进屋去吧,之后你们想问什么尽管问。”
翠斯丹牵住摩亘空着的那只手,一言不发地跟他走进艾克伦。
她进厨房张罗吃食,埃里亚则燃起火把,扫开长凳上的一堆马具,让两人坐下。
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摩亘,闷闷不乐地踢着长凳,突兀地开口说:“告诉我,好让我了解你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你这么急着走,究竟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没有要去哪里,只要不是我现在在的地方就好。停住不动就等于死路一条。”
埃里亚的靴子在长凳上踢出痕迹。“为什么?”他爆出这句疑问。摩亘双手掩面,喃喃回答。
“我正试着搞清楚。”他说,“‘回答未解的——’”埃里亚的表情让他打住话头,“我知道。要是当初我留在家里,不去凯司纳,现在就不用三更半夜坐在这里,一心只希望天永远不要亮,更不敢告诉你我船上载了什么来赫德。”
埃里亚慢慢坐下,眼睛眨了眨:“什么?”这时翠斯丹从地下室厨房走上来,端着大托盘,盘里有啤酒、牛奶、新鲜面包和水果、吃剩的烤鹅、奶油和奶酪。她把托盘放在一张圆凳上。摩亘移了移,她在他身旁坐下,动手倒啤酒,递了一杯给瑞德丽,瑞德丽试探地尝了尝。摩亘看着翠斯丹倒酒,发觉她的脸瘦了,优雅坚定的轮廓变得更明显。
她正对着啤酒泡沫皱眉头,要等泡沫消了才能把酒倒完。她抬眼朝他匆匆一瞥,他轻声说:“我在安纽因找到了岱思。我没杀他。”
翠斯丹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手里的啤酒壶与酒杯搭靠在膝盖上,眼睛终于看向摩亘:“我简直不敢问。”
摩亘伸出手摸摸她的脸,放下手时,看见她注视着他掌心的雪麟角疤痕。埃里亚动了动。
“我知道这不干我的事,”埃里亚沙哑地说,“但你追着他走遍了疆土,”他脸上出现一线微弱的希望,“他是不是……他有没有解释——”
“他什么也没解释。”摩亘接过翠斯丹倒的啤酒,喝了一口,感觉脸上逐渐恢复血色,而后用比较平和的语调说,“我一路跟着他穿过安恩,十二天前在安纽因追上他。在王宅大厅里,我站在他面前,对他解释说我要杀他,然后双手举起剑准备砍下,他却站着动也不动,就这么看着剑高高举起。”他顿住。埃里亚脸色僵硬。
“然后呢?”
“然后……”摩亘落入回忆,寻找着字句,“我没杀他。伊姆瑞斯有一道古老的谜题:贝鲁和比罗是谁?他们之间的束缚牵系是什么?他们是同时同刻出生的两个伊姆瑞斯王子,预言说他们也会死在同时同刻。他们愈来愈恨对方,但因为他们之间有那番束缚牵系,如果杀死对方也就会毁灭自己。”
埃里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是一道谜题阻止你杀死他?”
摩亘往后靠坐,一时间没说话,只啜饮啤酒,纳闷自己这辈子是否做过让埃里亚觉得有道理的事。埃里亚倾身向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你曾经说我木头脑袋,也许我真的是,但我很高兴你没杀他。如果你杀死他,我也能够了解为什么,但你要是真的动了手,我就再也不能确定你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了。”他放开摩亘的手,递过一根鹅腿,“吃吧。”
摩亘看着他,轻声说:“你有成为优秀御谜士的潜力。”
埃里亚哼了一声,脸红起来:“我死也不会到凯司纳去。吃吧。”他替瑞德丽把面包、肉和奶酪切成薄片,递给她。她微笑,埃里亚终于迎视她的眼,舌头也终于不打结了。
“你们……你们结婚了吗?”
瑞德丽咬下一口食物,摇摇头:“没有。”
“那你们干吗——你要留在这里等他吗?”埃里亚的表情有点难以置信,但声调很温暖,“我们非常欢迎你。”
“不是。”虽然她在对埃里亚说话,摩亘却觉得她似乎是在回答他自己心里的希望,“我再也不要继续苦等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埃里亚困惑地问,“你要住在哪里?”他的眼神移向摩亘,“等你天亮离开之后,你又打算怎么做?有概念吗?”
摩亘点点头:“算有一点吧。我需要帮助,也需要答案。根据传言,仅存的巫师正聚集在朗戈,准备对抗亟斯卓欧姆。从那些巫师身上,我可以得到帮助;从创立者身上,则可以得到一些答案。”
埃里亚瞪着他,猛然站起来:“那你在俄伦星山的时候怎么不问他?这样你们两个不就省得大老远跑去朗戈了?你要问他问题是吧?摩亘,我发誓,就连啤酒桶的软木塞都比你有头脑。他会怎么做?乖乖站着回答你的问题吗?”
“不然你要我怎么样?”摩亘忽然站起来,声音凶蛮、痛苦,不知自己是在跟埃里亚争吵,还是在跟这个突然没有他容身之处的驽钝小岛争吵,“坐在这里,让他来敲你的门找我吗?你睁开眼看看好不好?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你记得的那个人了。我的脸上烙着三颗星,手上烙着雪麟角疤痕,叫得出名字的东西我几乎都可以变。我打斗过,杀过人,也打算再杀。我有一个比这疆土更古老的名字,除了回忆里有个家之外无家可归。两年前我问了一个谜题,现在我困在谜题的迷宫里,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找到出来的路,而那座迷宫的中心是战争。这辈子就这么一次,看看赫德以外的世界吧,试着把一些恐惧跟你那杯啤酒一起喝下去吧。疆土已经在战争边缘了,没有任何东西能保护赫德。”
“战争。你在说什么啊?伊姆瑞斯是有一些战事,但伊姆瑞斯总是在打仗的。”
“你知道荷鲁·伊姆瑞斯跟谁打仗吗?”
“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埃里亚,我经过伊姆瑞斯国境时,看到了那些叛军,其中有些已死的人还在打仗,身体被完全非人的东西占据。如果他们选择攻打赫德,你要拿什么对抗?”
埃里亚喉头发出一声低鸣。“至尊。”他说,接着脸上血色尽失。“摩亘。”他悄声说。摩亘紧紧握起双拳。
“是的。一群死去的孩子说我是和平之人,但到目前为止,我带来的似乎只有混乱。埃里亚,我在安纽因跟杜艾谈过,想找出保护赫德的方法,他说愿意派士兵和战舰来这里。”
“你带来的就是这个?”
摩亘用平稳的声调说:“停在托尔的那艘商船上,除了一般货物之外,还载了全副武装的众多国王、领主、伟大战士,他们来自三大地区——”埃里亚的手指慢慢握住他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