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4页)

打斗声再度涌上来,摩亘听见自己在拼命粗声喘气。他抬头找剑,看见莱拉在门口的商人之间闪躲攻势。他感觉喉头一阵刺痛,想大喊出声,想止住打斗让莱拉脱身,但力气已尽。莱拉一路打过来,愈来愈近,脸色疲敝憔悴,黑眼圈有如瘀血,罩衫和发上都有干涸的血迹。她扫视战场,突然看见摩亘,手中矛枪一转,朝他的方向掷来。他没有动,没有呼吸,就这么看着它唰地飞来,射中自己身旁的易形者,易形者随之跌开。摩亘一把抓住剑,摇摇晃晃站起身。莱拉弯腰抄起一名战死侍卫的矛枪,在手中握稳,迅速敏捷地一转身脱手掷出。

矛枪飞过混战的上空,呼啸着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朝创立者心口直奔而去。他的眼是海面雾气的颜色,看着矛枪飞来,眨都不能眨。摩亘的思绪飞得比矛枪的影子还快,看见莱拉的表情变成愕然又疲惫的惊恐,看见她醒悟到巫师因受束缚而无法抵抗,如此杀死他不但称不上高明或光荣,甚至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摩亘想嘶喊,想用吼声折断矛枪,抢救埋藏在一个孩子眼底、一个巫师眼底关于真相的梦境;然而动的是他的双手,从背后的空气中取出竖琴,在琴现形的刹那拨动最低处那根弦,回荡的琴音让他的剑发出痛苦的鸣声,让大厅内外所有武器化为齑粉。

满室沉默似陈年尘埃落定。伊姆瑞斯战士仍难以置信地瞪着手中的金属碎片,莱拉还盯着矛枪在空中碎裂的那一点,离亟斯卓欧姆只有两尺。大厅里寂静无声,只有莱拉慢慢转身。摩亘迎视她的眼神,她看起来突然疲累不堪,累得几乎站不住。尚未战死的少数侍卫正看着摩亘,神色中有挥之不去的绝望。易形者全静止不动,形体突然暧昧不定,仿佛摩亘的下一个动作就会使他们变成一波空无的潮水流走;连冒充爱蕊尔的女人都定住了,看着摩亘,等待着。

摩亘因此略为窥见他人在自己身上看到的可怕力量,那股力量蕴含在他尚未意识到的某处朦胧里。他为自己的一无所知惊愕得手足无措,漫无目的地移动手里的琴,让易形者不敢轻举妄动,却又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们。爱蕊尔看出他细微动作里的迟疑,眼神中只剩下惊讶。

她快步走上前来,摩亘不知她是要拿走竖琴、用他自己的剑杀死他,还是要将他的脑海跟亟斯卓欧姆一样变得如大海般模糊。他捡起剑往后退;一只手碰触他的肩,止住了他。

瑞德丽站在他身旁,火红头发下的脸一片纯白,仿佛同御地者之子一般化为了岩石。她轻轻扶着他,却没看他,轻声对爱蕊尔说:“你们不准碰他。”

深色的眼好奇地看着她:“伊泷的孩子,这是你的选择吗?”瑞德丽一动,摩亘感觉她脑海中那股受制的强大力量挣脱了。一时间,他看见爱蕊尔的形体逐渐剥落磨损,显露出某种古老狂野得不可思议的事物,譬如大地或火焰的黑暗中心。他惊异地呆站原地,面色槁灰,心知就算这个正被瑞德丽逼出原形的东西会要他的命,他也动弹不得。

一声呐喊响彻脑海,惊醒了出神的摩亘。他晕眩地朝房间另一端看去,是先前在城门口看到的那个老巫师,用被光线封缄的奇怪眼睛迎接他的视线。

无声的呐喊再度响彻摩亘内心:快逃!他没动。他不肯抛下瑞德丽,却又帮不了她,感觉自己连思考的能力都已完全丧失。一股力量紧抓住他疲倦至极的心智,猛然使他变形。摩亘叫出声,是隼鹰猛烈锐利的鸣叫。那力量抓住他,像一股黑暗狂野的风一样将他吹出燃烧的巫师学院,吹出陷入苦战的城市,吹入广袤无边、不知何去何从的夜色下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