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4页)

“连那些荒原你都会给我。我爱它们,真的好爱,还有赫伦的雾、雪麟、内地荒野……当初我发现自己有多爱这一切的时候,我很害怕。每一个形体都吸引我,我无法阻止自己想要——”痛楚像刀锋穿过他的胸口,他艰难而痛苦地吸了口气,“我想向你要求的只是真相而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会把我爱过的一切全给我。”

摩亘再也说不出话来,痛哭得五内欲裂,不知自己还能否承受这副形体。但至尊拥住他,护住他的形体,用双手和声音抚慰他,直到他安静下来。他仍然说不出话,听着低语的风穿过塔壁,听着偶尔一阵雨洒在石壁上。他把脸埋在至尊肩上,沉默着,栖息在至尊的沉默中,直到终于能再开口,发出粗哑疲倦、较为平静的声音:

“我从来没猜到。你从来不让我看穿我的愤怒,看到那么远。”

“我不敢让你看到太多。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而你对我又如此珍贵,我想尽办法让你活下去,利用我自己,利用你的无知,甚至利用你的恨。我不知道你可不可能原谅我,但全疆土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我需要你变得强大、心绪紊乱、不停搜寻却又永远找不到我,尽管我始终离你不远……”

“我跟……我跟瑞德丽说过,我如果离开荒原跟你玩猜谜,一定会输。”

“不。你在赫伦让我吃了一惊,惊得暴露出真相,那时候我就输给你了。不管你怎么看待我,我都能忍受,但你的温和却让我承受不住。”至尊用手抚平摩亘的发,放下手继续紧抱着他,“是你和大君让我的心没变成铁石。我不得不把我对她说过的一切都变成谎言,但你却把它又变回真实。即使对你恨的人,你都这么慷慨。”

“就算在我最恨你的时候,我一心想要的也只是随便一个借口,一个让我爱你的借口,即使它七零八落、说不过去也好。但你只给我谜题……那时候,我以为亟斯卓欧姆杀死了你,觉得好哀伤,却又不知为什么。我在北方荒原迎着风弹竖琴,累得无力思考时,也是你把我引出来……你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摩亘握拳的双手慢慢松开,他抬起一只手,近乎怯生生地放在至尊肩上,又稍稍退缩。至尊眼中也流露出若干倦意,还有那可怕的无尽耐心,是这份耐心让他在凡人世界里保住性命。片刻后,摩亘又低下头。

“我甚至曾经想杀你。”

竖琴手碰触摩亘的脸颊,拂去落在他眼上的发:“亏得如此,我的敌人才没有怀疑我。但是摩亘,如果那天你在安纽因没停手,我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如果我施展力量阻止你,那么之后我们两人都活不了多久;如果我出于绝望让你杀死我,因为我们把彼此逼进这样胶着的绝境,那么我死时传到你身上的力量会摧毁你。所以我给你一道谜题,希望你会转而思考它。”

“你实在太了解我了。”摩亘低声说。

“不。你总是不断让我惊讶……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我跟这片平原上的石头一样老了,御地者建造的伟大城市都毁在一场战争里,没有任何人类能在那种战争中存活。事情的开端其实有些天真。我们拥有那么大的力量,却不了解力量可能带来什么涵义。所以我要你了解亟斯卓欧姆,了解他是如何毁了自己,即使你因此恨我,也在所不惜。在那些伟大的城市里,我们的生活曾经非常和平。城市开放,接受风带来的每个转变。我们的脸随季节而改变,从万事万物中撷取知识,从内地荒野的沉默,一直到横扫北方荒原的凛冽冰霜。但我们不知道的是,在每块石头、每道水流天生的力量中,都同时包含着存在和毁灭,等我们醒悟时,已经太迟了。”他顿了顿,对摩亘似乎视而不见,嘴里尝到了某个字词的苦涩,“那个冒爱蕊尔之名出现在你面前的女人,是我们当中第一个开始聚积力量的人,而我是第一个看出力量可能带来什么涵义的人……那种矛盾淬炼了巫术,也使学习解谜成为必要。于是我做了一个选择,开始用大地上所有形体本身的律法将它们跟我束缚在一起,不让任何东西破坏那份律法。但为了保持国土律法,我必须对抗敌人,于是我们学会了战争。现在你所知的疆土,在那些战役中熬不过两天。我们把自己的城市夷为平地,毁灭彼此,甚至毁灭自己的孩子,从他们身上吸取力量。我之所以保住性命,全是因为当时我已学会统御诸风。我束缚最后一批御地者,使他们除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力量之外,无法动用别的力量,然后将他们扫进海里,让大地慢慢疗伤复原。之后,我埋葬了我们的孩子。那些御地者终究还是从海里闯了出来,但无法挣脱我对他们的控制,而且他们找不到我,因为风总是将我隐藏起来……

“但我很老了,没办法再控制他们多久。这一点他们也知道。在我变成名叫羿司的巫师,以便为继承人打造琴和剑之前,我就已经老了。亟斯卓欧姆从以西格山的死者那里得知佩星者,于是变成又一个受到无穷力量诱惑的敌人。他心想,只要控制佩星者,就能吸收佩星者继承的力量,变成名实相副的至尊。其实那会要了他的命,但我没多费口舌对他解释。我发现他在等你,便开始监视他——先在朗戈,后来在俄伦星山。我取用朗戈城毁时丧生的竖琴手的形体,开始服侍亟斯卓欧姆。我不想让你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受到伤害。等我终于找到你,看见你坐在托尔码头,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满足于统治赫德,手上拿着一把你几乎一窍不通的竖琴,床下放着奥牟国王的王冠,这时我才醒悟,在这么多个世纪漫长无尽的寂寞岁月中,我最没料到的就是出现一个我可能会爱的人……”他又顿了顿,在摩亘的泪眼中,他的脸变成模糊水亮的线条,“赫德。难怪那片土地会孕育出佩星者,一位充满爱心的赫德侯,统治着无知又顽固的农民,那些农民什么也不相信,只相信至尊……”

“我现在也没变多少……还是一样无知又死脑筋。我来这里找你,是不是已经毁了我们俩?”

“没有,这是唯一没人料得到的地方。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经过伊姆瑞斯前来时,没碰它的国土律法。”

摩亘放下手。“我不敢。”他说,“而且我满脑袋只想着你,我必须在御地者找到我之前先找到你。”

“我知道。我把你置于很危险的处境。但你找到了我,而我持有伊姆瑞斯的国土律法,你需要它。伊姆瑞斯拥有很强大的力量,我要你从我脑海里取得这份知识。别担心,”至尊看到摩亘的表情,说道,“我只会给你那份知识,不会多给什么你承受不了的东西。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