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安与利(第4/5页)

安不假思索,直接跳到了斜对角的窗户前,掀帘,开窗,闪身出室,一气呵成。

壁虎一样贴墙游动,从容而极速,眨眼功夫上了天台。

夜幕像天鹅绒一样蓝。

蒙眬星子点缀,暗色里,安看到前面有一只很小很小的狐狸,正在一蹿一蹿地逃跑。

这只小狐狸,通体纯黑皮毛。它跑到了天台上,似乎觉得已经逃得足够远了,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尾巴把自己脖子一通包住,两只小爪子抱在胸前,打了个哈欠,眼睛滴溜溜的。

歪着头,这时候看到安了,倒也不吃惊,随便打量了他两眼,又打了个哈欠。

安站的地方,离那只小狐狸大约三米远。三米的距离,他自信可以在瞬间跨越,甚至快过闪电或声音。

但就在他这一念闪过,随即动身之时,那只小小狐狸,忽然飞快往后蹭蹭蹭,蹭出一段距离,歪着头看他,似乎还在笑。

仍然是三米。

安吃了一惊。他脚步刚落地,立刻再度发动,直扑上去。不要说狐狸,就是自然界中速度最快,反应最灵敏的豹子,也闪不过这一扑。

但是小狐狸瞬间启动,落地,最后结果,仍然离他三米。

它那双转来转去的黑眼睛,仿佛能深入安的思绪,一念初生,电光幻影,却牢牢在它捕捉中。

这只小狐狸的动作,并不算特别快,但它料敌之意,在意起之先,得以从容应对。

既如此,倘我无意?

安两击不中,反而静下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不动,意亦不随,如此心平气和,然而身体不曾断绝行动,一举手之间,已经将那小狐狸轻轻提在了手里。那小狐狸始料不及,当场大吃一惊,它的反应也很特别,竟然和鸵鸟如出一辙,两只爪子一下蒙住自家眼睛,飞快蜷缩成一个毛团装死,在安手里窝着。他提起来端详,却在指缝间发现那小狐狸漆黑的眼睛,向他调皮地眨了一眨,一阵不祥预感从安的脑子上一滑而过,手里忽然空了。

他诧异地抬头,看到天蓝夜色的空中,多了一个人。站着,在虚无之中。

   女孩子。大眼睛比灯笼还亮,梳一个直刘海的妹妹头,两鬓的直发长长垂落,乌黑顺滑,身材很高,神情很淡定。看到安眉毛一挑。落下来。

安与她眼神相遇的瞬间,对方喃喃:“好强的杀气。”

转头又说了一声:“别怕别怕,出来吧。”

从那女子的身后,拖在地上的风衣里,蹒跚蹒跚地,那只小小狐狸走了出来,对安天真无邪地笑,仿佛在说:“你来抓我啊,你来抓我啊……”

安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女子眉毛又一挑。

会笑的人,未必不是坏人。有幽默感和艺术家风度的,也常常是顶出色的恶棍。

不过,最少都有一点人情味。

他一直在看着那只真的好小好小的狐狸,找到靠山之后,便半点心机都欠奉,无聊地打量着四周,渐渐陷入某种神秘冥想之中,若有所思,表情傻傻的。而那个女子,就一直打量他,眼神渐渐放软,忽然站起来,叫了一声:“阿展,上来。”

那只小狐狸原来就叫阿展,听到人叫,翻了翻白眼,好不辛苦地慢慢站起来,非常不情愿活动的样子,发了好长一阵呆,才抓住那女子的裤脚,一点点往上爬。从它的速度来看,要爬上肩膀,说不定要一年。

那女子郁闷至极,终于忍不住啰唆起来:“他妈的,你爹和你娘跑起来比飞机还快,那基因怎么变的,生出你来比乌龟还懒,你干脆改名叫秦乌龟算了。”

那只小狐狸爬起来真的很像乌龟,腿脚一伸一缩的,最抵死的是,每伸缩一次,就像刚上了趟喜马拉雅山一样,还要深呼吸一阵——你说你至于吗?

趁那小狐狸在爬裤腿,安把眼光转回去,终于开口,说:“是你让那些衣服活起来的吗?”

那女子怒目圆睁:“我?我至于那么没出息吗?”

手一指,把小狐狸给出卖了:“是它在上恶作剧这门必修课,老不及格,我带它出来做练习的。”

对话内容,绝不与任何人的常识相符,不过自从在C城遇到姓朱的,其中有一个家庭成员长得很猪的那一家人之后,安超级强的适应性就告诉他,什么怪东西都可能存在,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如果一只小狐狸要接受两百年义务教育,考试不及格也要见家长和接受体罚,也不过就是其中的一件。

因此他只是点点头,然后说:“能不能麻烦你们放过这家女主人,我受她托付,为之守夜,长期这样下去也是不行的。”

那女子左右看看他:“她很有种啊,居然看得出你的杀气可以震慑异灵,也居然敢放心让你守着。”

她腿一踢,把小狐狸阿展临空甩出两三米高,伸手一抄,窝进怀里,向安走过来。她动作看上去并不快,然而转瞬欺到安的面前,以后者的反应能力,居然闪避不得,已经被她一手按在胸口。

她闭眼,睁眼。安感觉自己周身流动的血液,忽然为之一顿,似大军全体肃立,等待长官检阅,呼吸与心跳都定住。这瞬间极为难受,简直马上就要倒在窒息的尘埃里,灵魂挣扎出来,奔向地狱。

幸好,也不过就是这一瞬。那女子放开了手,安退后一步,弯身大口喘气,脸色灰白。

听她缓缓道:“你跟我来。”

一句解释欠奉,那女子抱着小狐狸阿展,气定神闲地离开了实地,站在空中。

安仰天看她飘逸的身影,心中若有所失,不明所以,只有跟从的愿望极为强烈,不知不觉已急切地跟出去,急切到了忘记自己在天台之上,速度一快,险些从高处生生失足。之所以没有摔成分子,得益于多年的严酷训练,他在踏空时已伸手,立刻抓住突出的栏杆,身体悬挂起来,微微动荡,随着那去势一晃,安身姿轻灵地逸上天台。忽然看到那女子身形一闪,飘向远处,藏在一处建筑物的暗影中,而从楼下通向天台的入口,利先生焦灼的脸探出来,正在呼喊他的名字:“安,安,你在哪里?我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了,你在吗?”

那不是雇主呼唤下属的声音,也不是受保护者呼唤卫护者的声音。

那声音中有一种感情,爱过的人才能、都能,体会。

是完全不需要理由,完全没办法解释的感情。

利先生穿着睡衣,奔到了天台上。她看到了安,立刻松了一口气,泛起娇美的笑容:“你上来透气吗?”

安摇摇头。

她过来牵他,柔若无骨的手指贴在他掌心里,轻轻贴紧,温暖的触觉融合一起,像有电流淡淡经过:“没事吧,我们下去吧。”她笑得天真,“有你在,我睡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