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梅儿(第4/5页)

雷夫和泰顿从另一边赶过来了。雷夫看起来小心谨慎,绿色的头发仍然妥帖地向后梳着,而泰顿却正相反,浑身沾满了鲜血——都是银色的。他没有受伤。他的眼睛里闪耀着异样的怒意,将我们头顶上的火光烧得发红。

我注意到达米安也在那些清障者之中,他们天生拥有刀枪不入的肉身。他们扛着的斧子磨得锋利极了,足以和铁腕人对抗一二。在近身肉搏战中,他们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列队。”泰顿说道。看来,沉默寡言只是个假象。

我们听从他的指挥,匆忙地在戴维森身后站成一排。戴维森的胳膊颤抖,竭尽全力地坚持着。我的左侧是雷夫,右侧是泰顿,我来回看着他俩,思索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我能感觉到他俩身上喷发出的静电能量,既熟悉又陌生——那是他们的电能,不是我的。

在风暴之中,蓝色的雷电仍在肆虐狂卷。那是艾拉在为我们注入更多能量,而我们也要借助她的闪电起势。

“三。”戴维森说。

左侧闪起了绿光,右侧爆发出白光,两种颜色在我的视野边缘闪烁,电火花像心跳般涌动。

“二。”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喉咙有些刺痛,那是被石皮人抓出的瘀伤。但我仍然用力呼吸。

“一。”

屏障再次消失,将我们展露给外面的狂风暴雨。

“裂口!”塔楼间回荡着吼声,敌军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银血族军队应声而动,向我们扑来,喊叫声震耳欲聋。绿色和紫色的闪电震动着这片修罗场,沿着第一波冲过来的敌兵跃然而去。泰顿像投掷飞镖似的不停移动,他那极细微的电针无声无形地将银血族军队炸向半空。很多人抽搐着、扭曲着。他分毫仁慈也不留。

爆破者们随后支援,和我们一起靠近了裂口。他们需要的只是视线清晰,便可大开杀戒。那毁灭性的能量同时搅起了石块、血肉、泥土,污物随着雪花一同坠落,空气里尽是灰烬的气味。在窒息区打仗,是否也是这样的感觉?泰顿扬起胳膊把我往后拉,达米安和其他清障者挡在我们前面,成了一道人形盾牌。他们的斧子上下挥舞,劈得鲜血四溅,直到这破开的城墙内外两侧都泼满了银色的液体,犹如亮晃晃的镜子。

不。我记得窒息区,记得那些战壕;地平线向四面八方延伸,地上散落着几十年血战遗留下来的弹坑;交战双方知己知彼。那场战争是个魔鬼,但仍然阵线分明。而此刻,是一场混乱的噩梦。

士兵,士兵,没完没了的士兵,诺尔塔人和湖境人,冲向城墙上的裂口。每个人都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在上面的冰桥上,他们穿过死亡隧道,来到杀戮之地;在下面的裂口处,人群像海洋似的潮涌,一波把我们推向里面,一波又被我们挡到外面。我们占据优势,但这优势很微弱。越来越多的铁腕人凿击着城墙,想要扩大裂口;电智人把碎石抛向我们的阵线,把一个爆破者砸成了肉饼。其他人吓坏了,大张着嘴巴发呆,像是无声的尖叫。

泰顿步履矫健,动作流畅,犹如舞蹈般地从手掌中射出白色的闪电。我在地面上铺了网状闪电,用电能绊住脚步沉重的前进敌军。他们的尸体堆积如山,几乎成了另一堵城墙,挡住了裂口。但那些电智人把这些尸体卷起来,肆意地扔向黑色的风暴之中。

我尝到了血的气味,但我骨折的手腕此刻只有微微的痛感。它吊在我的身侧,肾上腺素让我几乎感觉不到碎裂的骨头。幸亏如此。

脚下的街道和土地变成了液体,流动着红色与银色,而湿软的地面并非仅此而已。一个新血跌倒了,这时一个水泉人跳到他旁边,把水灌进了他的鼻子和嘴巴。他就在我面前活活溺死了。另一具尸体倒在他旁边,眼珠里冒出虬结的树根。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闪电。我记不得自己的名姓,记不得自己的目的,记不得自己为何而战——除了肺里的一口气,活着的一秒钟,我什么也记不得。

一个电智人冲散了我们。雷夫向后飞去,我则向前摔倒。我打着旋儿往前,跃过冲击裂口的军队,冲向了城墙的另一边,冲向了科尔沃姆的杀戮场。

我重重地落在地上,一连打了几个滚,撞到结冰的泥塘才停下。一阵剧痛穿透了我用肾上腺素支撑的盾牌,让我想起了折断的骨头和数不清的伤痕。我试着坐起来,狂风撕扯着我的衣服,碎冰碴儿剐蹭着我的眼睛和脸颊。尽管风雪呼啸,这里却不是全然的黑暗。不是黑色,而是灰色,像是幽冥黄昏,而非子夜午时。我眯着眼睛前前后后地打量,可是风太大了,只能徒劳地躺着。

这是一片空旷的野地,沿着铁通路两侧蔓延的绿色草坪,此刻已经成了冰冻苔原,每一片草叶都犹如锋利的冰凌。从这里遥望科尔沃姆,很难看清那座城市的轮廓。正如我们难以透过风暴的浓重黑暗看到敌军,他们也难以视线清晰地进攻。风暴也妨碍着他们。有几个营的敌兵聚在一起,像黑影似的只能看个大概。有些人还在不停地重建那些冰桥,不过大部分士兵都拥向了裂口那里。其他敌兵在我身后的某处待命,犹如风暴之外的混沌一团。也许有几百人,也许有上千人。红色和蓝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只能凭着鲜艳的颜色分辨一二。真是进退两难,我叹了口气。我就这么陷在泥地里,四周是尸体和走动的伤员。幸好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缺失的肢体、开裂的身躯——没人发现混进了一个红血族女孩。

湖境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他们要么就是一股脑儿地前进,踏着沉重的脚步朝着雷雨云走,要么就是面对残垣断壁,没精打采地干站着。“去找愈疗者!”有人头也不回地喊道,看都不看一眼。我低头看看自己,这才发现身上沾着银色的血。也有红血,但大部分还是银色的。

我赶紧抓起泥巴,糊住自己流血的伤口和绿色的制服碎片。伤处一阵刺痛,我忍不住咝咝吸气。我看了看乌云,只见其间仍有闪电脉动。蓝色在上,绿色在下,那底下就是裂口的位置。我必须回到那里去。

烂泥糊满了我的四肢,渐渐变干,几乎要把我冻僵。我把骨折的手腕护在胸口,甩动另一只胳膊猛力挣扎。“砰”的一声,我从泥潭里站了起来,夺路狂奔。我极力呼吸着,每一口气都灼烧得痛极了。

我跑了大约十码,差不多跑到了银血族军队的后面,但我发现这可能不会奏效。他们人数众多,队列密集,就算是我也难以冲出去。而且,我一旦动手就会被发现。我的这张脸人尽皆知,抹着泥巴也无济于事。我不能冒这个险。那么,冰桥呢。它可能在我脚下坍塌,我也可能会在试图返回城墙时被红血族士兵误杀。每个选项都那么糟糕,可我不能干站在这儿。梅温的军队即将发起又一波进攻,又一队人马会冲过来。前进不行,后退也不行,我惊恐万状地愣住了,茫然无措地瞪着科尔沃姆的黑影。闪电在风暴中闪动,比之前微弱了,看起来就像一股顶着雷雨云的飓风,一层层地夹杂着暴雪和狂风。在它面前,我觉得自己渺小无比,仿佛狂暴宇宙中的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