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灯(第2/4页)

“咦,轩之,你要出去么?”韦彦笑道。

“是,小生想去缥缈阁请白姬宽限一下还债的时间。丹阳,你来找小生有事?”

韦彦笑道:“哈,真巧,我也正是来邀你一起去缥缈阁。”

“那就一起去吧。”

“好,一起去。不过,现在还早,坐一会儿再去也不迟。”

元曜一愣,只好道:“也好,那就坐一会儿再去。”

韦彦坐下,随手翻看元曜放在桌上的《论语》,赞道:“啊,轩之的字写得笔走龙蛇,遒劲有力,真有王羲之的风范!”

元曜谦虚地道:“马马虎虎,丹阳过誉了。”

韦彦十分有兴致,拉着元曜,要他当场写几个字。

元曜推却不过,只得提笔,问道:“丹阳要小生写什么?”

“就写你的名字。”韦彦笑道,趁元曜侧头蘸墨时,他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悄悄地放在桌上。

元曜将狼毫蘸饱墨汁,问:“写在哪儿?”

韦彦将纸推过去:“喏,写在这里吧。”

元曜单纯善良,此刻又有些心不在焉,没有想到别的缘故,龙飞凤舞地就写了。

韦彦嘴角浮出一抹阴笑,事情比想像中更简单,更顺利。他望着元曜,心中冷笑,真是一个纯善的家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没有戒心,相信别人的人呢?!

韦彦赞道:“果然是好字,价值千金的好字啊!轩之,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去缥缈阁吧。”

元曜求之不得,笑道:“再好不过。”

趁元曜不注意,韦彦将写有元曜名字的纸藏入了袖中。

韦彦、元曜出了韦府,步行去西市。

路上,韦彦没头没脑地道:“缥缈阁虽然有些诡异,但是有许多相当有趣的宝物,你呆在缥缈阁,一定不会觉得无聊,郁闷。”

元曜听得奇怪,不明白韦彦的话语:“欸?”

韦彦继续道:“白姬虽然十分奸诈,但也算是一个佳人。美人为伴,红、袖添香,可是令人羡煞的旖旎幸福生活,世人求都求不来。所以,轩之,我其实是为了你好。”

元曜更奇怪了:“欸?”

说话间,两人已经拐进了小巷,脚下是疯长的春草,身边是缥缈的白雾。

韦彦叹了一口气,道:“轩之,你是世家子弟,又是读书人,初次卖身为奴,也许会不太习惯,但是过个三年五载,也就慢慢适应了。不急,反正是终身为奴,你可以慢慢地花时间去适应,去习惯。”

元曜心中一紧,打断韦彦,“谁?谁要卖身为奴?卖给哪家为奴?”

两人已经站在了缥缈阁前,韦彦指着四扇大开的木门内,道:“轩之,你要卖身为奴。真是不好意思,我把你卖给了缥缈阁,卖身契你刚才也签了。”

在唐朝,人大体分为贵族(王族、士族),平民,奴隶三等。一旦身为奴隶就低人一等,连平民也不算,等同于牲畜。奴隶不仅没有人身自由,没有人格尊严,甚至被主人打死,也不得申冤。

元曜本是没落贵族,突然一下子降到了奴隶,受到的不仅是人格上的羞辱,更是家族尊严上的伤害。清傲的贵族宁可死去,也决不愿意做奴隶。即使之前一直为债务苦恼,甚至有悬梁自挂的冲动,元曜也从没想过,更不打算卖身为奴。更何况,奴隶不能参加科举,不能步入仕途。人一旦沦为奴隶,此生也就被烙下了卑微、低贱的烙印,永世不得翻身。

元曜眼前一阵晕眩,突然明白了什么,摇摇欲坠,“刚才签的是……是卖身契?!丹阳,你可坑苦了小生!”

韦彦急忙扶元曜,道:“轩之,白姬说,你如果入缥缈阁为奴,那么你打碎那些宝物必须赔偿的银两就全都一笔勾销。放眼长安,无论歌奴、舞奴、胡奴、昆仑奴,都远远不如你的身价,你也算是奴隶中的贵族嘛!这么一想,你的心情是不是好些了?”

元曜闻言,恨不得掐死韦彦。

韦彦见元曜脸色铁青,突然眼圈一红,滚出了几滴泪,他一边拿袖擦泪,一边道:“轩之,你不要生气,我行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我只在翰林院中任一个闲职,薪俸微薄,有心替你还债,却是力不从心。唉,都是我没用,不能偿还缥缈阁的债务,才害得你卖身为奴。”

缥缈阁的宝物是自己失手打碎,与韦彦并没有关系。元曜听他这么说,哪里还能继续生气?只能泪流满面,罢了,罢了,都是自己的命不好,合该有此一劫。

缥缈阁,里间中。

一架绘着牡丹的屏风旁,白姬与韦彦、元曜相对而坐。一张落款处有元曜签名的卖身契,摊开放在了三人之间的青玉案上。

白姬与韦彦正在说话,而他们话题的主人公元曜,却愁眉苦脸地静坐在一边,仿佛东、西市中被人货卖的羔羊。

白姬似笑非笑地望了元曜一眼,十分满意地收下了卖身契:“那么,我就将他留下了。”

韦彦道:“好,那就这样吧。”

商谈毕,韦彦告辞。

元曜呆呆地坐在原地,小书生再一次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羔羊,而白姬和韦彦是吃羊不吐骨头的狼。

韦彦道:“轩之,你就留在缥缈阁吧。你的衣物与书本,我会遣人替你送来。”

元曜茫然点头。

白姬送韦彦离开。

临出缥缈阁时,韦彦轻声对白姬道:“我已经让他签下了卖身契,按照约定,水晶帘能给我了么?”

白姬笑道:“没问题,明天我就让离奴将水晶帘送去韦府。”

韦彦满意地离去。

白姬望着韦彦的背影,嘻嘻诡笑,“真是一个自私,贪婪的人啊。”

白姬回到里间,元曜仍旧坐在原地,但是神色已经从茫然恢复了正常,他清澈的眼眸中并无怨尤沮丧,仍是清明坚定,“白姬姑娘。”

白姬在元曜对面坐下,笑道:“叫我白姬就可以了。轩之,以后我就这么叫你,可以吧?”

“当然可以。”元曜点头,他站起身来,侍立在一边。看来,他已经从茫然错愕中醒来,并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白姬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趣地望向元曜:“韦彦欺骗你,害你沦为奴隶,误你一生功名,你对他没有怨尤,没有憎恨?”

元曜笑了笑,“他欺骗小生,肯定有他的原由和衷情。小生不怪他,他是一个好人。小生被韦府的家奴欺侮,他带小生入府。小生被帝乙惊吓落水,他跳下水救小生。小生打碎了贵阁的宝物,他为小生费心。来到长安的这段日子,他对小生真的很照顾。小生很感激他。”

白姬笑道:“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奇特的人。”

元曜笑了笑,道:“小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平凡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