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8页)

“第五,要通过某种恰当的方式,向人们展示我们是个大公无私的革命家庭。你看啊,一家三口,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忙的忙,分处地球两边,相距上万公里,该要做出多大牺牲?而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让你姐夫定心工作,为了阳城六百万人民早日实现小康!眼下是关键时期,这个高调必须唱,而且一定要唱得动情!

“一平弟弟啊,这次的事情,我们就拿你当家里人看待了。办好了,算是对老人的在天之灵有所安慰,也算是对社会舆论有所交代吧!”

苏婧婧在哭泣中完成了嘱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在如此悲伤心境中,苏婧婧的思维居然出奇地冷静、缜密,表述得也纹丝不乱。黄一平则一边陪着掉眼泪,一边认真记录。他对苏婧婧的一番话完全心领神会,也知道其中所蕴藏的弦外之音。他明白,苏老主席的丧仪,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这个政治家庭举办的一次政治展览,或者干脆叫做政治秀,不是办给死人,而是办给活人看,其政治意义远远大于正常的风俗、人情。因此,他郑重允诺道:“请婧姐放心,也请转告廖书记,你们交代的事我一定圆满完成!”

苏老主席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参加革命的老同志,最后一个职务是阳江市政协主席,离休后享受副省级待遇,因而他的丧事,应当由阳江市委市府出面承办,规格比较高。

灵堂设在阳江市殡仪馆最大的吊唁厅。阳江方面很快成立了治丧小组,正在国外考察的市委书记任名誉组长,市长冯开岭任组长,治丧小组囊括了当地党政要员。黄一平代表亲属一方参与其中,挂了联络员名义,实质是在前顶头上司冯开岭麾下,成为丧事活动的内务总管。

冯开岭的治丧组长并非挂名,而是实打实地拉开阵势主事。堂堂一市之长,又是召开会议商量丧事日程,又是亲临现场指挥布置灵堂,忙得不亦乐乎。黄一平猜测,冯开岭热心此事,除了看在廖志国份上尽些地主之谊外,还有另外一层考量——再有三四个月时间,省、地、县一级都要相继召开党代会,党委班子将全面调整。届时,如果省委班子变化大,阳江市委书记将很可能晋升省委领导,冯开岭接班希望很大。冯开岭应该知道,阳江籍包括梁副书记在内的大批干部在省里居要职、握重权,此番定会来阳江吊唁老领导,自己此时对一位逝者表示敬重,将会获得他们的特别好感,也算自己劳而有功、忙而有获吧。

治丧小组成立后,黄一平马上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将阳江市撰写的那则讣告进行了改写,而且参照了时下最流行的网络新闻语言体系,分别发到阳城市委、市府网站以及阳城所有新闻媒体的网络版上,同时又贴到市委、市府办和他本人的微博、QQ群里,实现了以最快速度最大面积的发散与覆盖。另一件事,是以廖志国名义写了一份文稿,分别制作成报告与告示两种式样,前者上报省委及阳江、阳城市委,后者广告各地亲友、同事,主要内容是颂扬逝者丰功伟绩、高风亮节,表明尊重苏老主席生前愿望,丧事一切从简,既不搞大规模告别、追悼仪式,也拒绝接受任何形式的礼品、金钱,恳请组织与领导明鉴、监督,希望亲朋好友与社会各界谅解,等等。其实哩,逝者患老年痴呆症多年,病前根本没来得及想身后事,哪里还有什么生前遗愿啊!

报告呈到省里,省委龚书记、关省长、梁副书记、卜副省长等皆有亲自批示,要求转发全省领导干部效仿。省里多家媒体也在第二天刊登专文,予以大力弘扬。

那些发到网络、微博、QQ群里的信息,也很快以几何级数转发、传扬,革命老英雄、忠贞于爱情、甘守寂寞晚年、后事不张扬等关键词,成为广大网友、粉丝们表达个人情绪的道具,顺势就将一位平常老人的因病离世,瞬间搞成了一场规模不小的网络追悼。也因此,苏老主席去世的消息,马上就广而告之、天下皆晓了。

52

报告送了,告示贴了,苏老主席的丧事,还是不以老人生前意愿与家属意志为转移,依然办得轰轰烈烈。

偌大的灵堂里,苏老主席久病的遗体本来就很瘦,现在静卧在鲜花丛中,又覆盖着阔大的党旗,更加显得弱小。可是,前来追悼、吊唁的人们,显然较少注意到那具花丛中的遗体了,大家所惊叹与关注的是灵堂排场之大,布置之豪华,来宾人数之多、档次之高。

灵堂正中,是黄一平撰写的巨幅挽联:一生正气,官品人格得百姓众口夸赞;两袖清风,勤政廉洁获朝野同声称颂。横批是:好人清官。

这副挽联,原本有几个不同方案:阳江市政协出了一副,内容主要是歌颂政协的团结统战政策,不太像是为个人写的挽联;阳江文联某作家写了一副,里面太多文言字词,一般人读不明白,需要作者本人在现场不停讲解,而且一讲就得十来分钟;冯开岭现任秘书、阳江市府办副主任也写了一副,冯开岭看了一眼就当场否定了。结果,冯开岭吩咐黄一平,道:“一平啊,这事恐怕还得劳你这个N大历史系的高材生。”

黄一平听了,内心不免一阵激动,知道这是老领导对自己的信任,便点头答应了。挽联写成后,黄一平有意颠倒了其中两个词的顺序,果然被冯开岭一眼看到,马上作了纠正与修改,并提醒黄一平送与廖志国定夺。

这副挽联,并不以完全工整取胜,却也做到基本对仗,最大的特色是用语平实、贴切、准确,读来流畅通顺、朗朗上口,而且,越琢磨越感觉有味道。黄一平在陪同守灵的时候,几次看到廖志国、苏婧婧夫妇对着挽联,一边口中默诵一边热泪长流。

苏老主席灵堂里摆满了花圈、花篮、挽幛,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花圈、花篮、挽幛摆放的顺序,完全是按照机关大小、职务高低排列,即使机关、职务级别类同者,又依据先上后下、先客后主或者彼此隶属关系、任职时间,显得极其有条不紊。黄一平明白,官场中人对这种排位非常讲究,当事人往往也很在意,数百上千个单位、人员,万一排漏、错、颠了哪怕是一个,就有可能造成不应有的后果。

为此,他悄悄请来阳城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赵瑞星,由他帮忙指导这种排列组合,包括追悼会上需要感谢人员的名单次序。赵瑞星作为多年的老组织部长,又做过几年老干部局长,办理过很多老人丧事,应付这种场面自然得心应手。只要他指定放好的花圈、花篮、挽幛,没有一个错了位置,而且,当显者则显,该隐者也绝不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