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8页)

一篇只有千字的小文章,居然让黄一平写得跌宕起伏、激情四射,既有革命英雄主义的大气概,又具荡气回肠、催人泪下的人情味儿。其文体、风格类似于古人李密的《陈情表》,内涵、格调则与儿女情长恰恰相反,通篇充满了催人泪下的悲壮情怀。来宾们读了,无不赞叹叫好。梁副书记、卜副省长让秘书特意多要了几份,说是带回去给身边人看看,也算是个有创意的教材与样本吧。

由于把关严密,丧事现场确实做到分文礼金、礼品都没有收,甚至还有些矫枉过正,将苏老主席以及廖志国老家亲戚的被单也退了。其实,按照当地风俗,那些东西虽然最终归为实物使用,可灵堂上却是作为挽幛,按理本不当退。

当然,也有些阳城、阳江前来吊唁的官员,或是出于感恩图报心理,或是希望增进情谊,难免也有试图悄悄私授者,一律皆由廖志国、苏婧婧夫妇婉言谢绝,或推给黄一平做耐心细致的解释工作。

此举,足令黄一平惊讶且感怀:看来,梁副书记的告诫真起了作用,毕竟钱财事小,政治前途事大。

不过,灵堂前也有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似可称做花絮一类,有些出乎黄一平的掌控与意料,事后想想不免趣味横生。

花絮之一:阳城大酒店客房部经理于丽丽,阳城市体育局副局长杨艳,虽然皆是廖志国绯闻女友,却双双于苏老主席逝世第二天相携来到灵堂前,与苏婧婧三姐妹相拥而泣,持续时间长达半个小时。尤其那个于丽丽,哭得声情并茂、泪飞如雨,若不是旁边有人一把抱住,居然差点哭得背气昏厥过去。后来,倒是苏婧婧先止了哭,反过来安慰阳城来的两姐妹,说:“人已经走了,哭了也不能复生,还是我们活着的人节哀保重吧。”

前边说过,一年前苏婧婧即将赴美之际,曾经北往阳城小住,并公开邀请于丽丽和杨艳逛街、聚会,三个女人演出了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让阳城官场反对派跌破眼镜,有关廖志国生活作风问题的种种民间传闻戛然而止。那次聚合虽属初演,可三人在台上皆不怯场,对于各自角色把握完全浑然天成。对此,就是黄一平这种见过些世面的人,也不禁对苏婧婧更加另眼相看。人家毕竟是大家闺秀、官宦世家,见识过大世面,具备大胸怀。否则,若是换了汪若虹那样的寻常女子,早就一吵二闹三离婚,甚至连寻死的动静都出来了。两相比较,高下之别岂在天壤?

那次聚首之后,苏婧婧去了美国,廖志国离开酒店搬到市委大院,一切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哩,只有黄一平知道,廖志国隔三差五还会在阳城大酒店的专用套间小憩,接受一下于大美女的贴身服务。或者在酒店网球场上同杨艳切磋技艺,过后再到房间温习一下英语之类。不过,因为此前有过苏婧婧组织的那次“姐妹会”,旁人有闲话也说不出口了。而且,于丽丽在阳城大酒店还公开宣称,她是接受了苏姐的委托,负责看管廖志国的私生活,监督他少喝酒、少抽烟,同时也顺带把守苏姐的后院。那个杨艳更有意思,其丈夫,也就是阳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博士,从西部支边回来后马上被提为院长助理兼办公室主任,在医院里开始打官腔、迈方步,每天在外边应酬得醉眼朦胧,早已顾不上妻子陪人打球之类。据说,他还经常关照妻子,有空时应当多陪廖书记活动活动,让领导轻松愉快一下。

看着三姐妹在灵堂前亲密无间的情景,廖志国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意,甚至还朝旁边的黄一平做了个鬼脸。

花絮之二,设灵首日中午,黄一平正陪同廖志国、苏婧婧送走一批来客,准备出去吃饭,不期然又来一位官员模样的中年汉子,咕咚一声跪倒灵前,咚咚咚就是一串响头,然后竟孩子般轻声啼哭着呼唤干爹。黄一平呆立一旁不知所措,即使当家女主人苏婧婧,闹了半天也不知这个干弟弟姓甚名谁,从何而来,由何而哭。廖志国则双手抱拳,既不下跪或鞠躬还礼,也不上前劝慰,只是远远冷眼看着此人表演。如此持续了好半天,廖志国才低声喝道:“还嫌丢人不够,跑到这里现眼!好啦,不要再哭了,你的事情我知道了,而且已经同冯市长说了,还回原来的工作岗位。起来吧!”

那人一听,果然马上不哭,起身抹抹眼泪,本来还想再说几句什么,一看气氛不对,讪讪退了。

看着来人走出大门了,廖志国才提醒苏婧婧:“怎么就忘记了?这人不是当年和我一起在乡里搞农技的小李,后来看我做了你们家女婿,他就死皮赖脸要认你爸做干儿子。早些年还来看老头子,后来老头子丧失记忆他就不来了。这人现在是阳江农业技校的副校长,前些时候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女方丈夫抓了现行,市里正在让他停职检查,本来准备撤职。”

“哦,有点印象了。这人是个势利鬼,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出这种事了,你还帮他在冯市长面前讲话,吃饱了撑的呀!”苏婧婧责备道。

“不是我主动讲话。那天,冯开岭来看病危的老头子,问我是否认识这个人,我只是顺便说了当年的历史。其实,我当时就听出来了,一定是他也找过冯开岭,而后者也准备网开一面,才借了我和老头子的名义。”廖志国解释。

花絮之三:也是设灵哀悼的当日,时在深夜,呼啦啦开进三辆大巴车,车身四周披挂素幛、缀满白花,喇叭里鸣放着低沉的哀乐。黄一平一看是海北牌照,心里有数了。果然,车停稳当,于树奎带领县里四套班子成员、机关部门以及乡镇负责人,大概将近百人的样子,一律素色装扮,预先佩戴了黑纱、白花,面色庄严、脚步沉重,依次列队向灵堂走来。车上抬下来十几只花圈花篮,上边写的全是“苏老队长千古”、“苏老队长永垂不朽”之类。显然,这种称呼不是冲着苏老主席生前政协的职务,也不是奔着死者女婿廖志国的面子,而是当年老人在海北的社教工作队长经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苏老被省里派往海北搞社教,前后虽只一年左右,却因为作风踏实、为人正派、处事公道在当地官场与民间留下极佳口碑。挖掘出这一史实且拉上这条线者,乃是秘书黄一平。前海北县长乔维民正是循着此线索踏入廖府,受到苏婧婧的热情接待,及至得到廖书记恩宠。

本来,苏老主席的丧仪属于官方主办,来者又大多是政界人士,像于树奎这类官员吊唁时,列队鞠躬就可以了,廖志国夫妇作为亲属也只要鞠躬回礼。可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走在队前的于树奎迈着徐缓、沉重的步伐,满脸悲戚走进灵堂,先与廖志国、苏婧婧握手慰问,然后就带头跪倒灵前,咚咚咚行了叩拜大礼。站在一旁的廖志国夫妇,愣怔片刻不知所措,后在亲友提醒下欲行跪拜还礼,却被于树奎一把拦住,说:“我们代表海北晚辈,向曾经有恩于海北人民的前辈行礼,你们就不必多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