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此时此刻就是你最年轻的一刻(第4/15页)

“怎么样了?”我说。

“妈妈,”她说,“他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只是他暂时还不能跟妻子分手。现在的时机不对。”

“唉,阿维娃,”我说,“有家室的男人都这么说。他绝对不会跟妻子分手的,永远都不会。”

“不,”阿维娃说,“我说的是实话。他现在不能离婚,真的有个重要的理由。”

“是吗,”我说,“什么理由?”

“我不能告诉你。”她说。

“为什么?我也想听听这个重要的理由。”

“妈妈。”她说。

“我一点具体情况都不知道,怎么帮你出主意?”

“要是我把理由告诉你,你就知道他是谁了。”阿维娃说。

“那可不一定。”我说。

“你肯定知道。”她说。

“你倒是说说,就算我知道他是谁又能怎样?我谁也不会说的。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事,我一向守口如瓶。”

“理由就是——”她顿了顿,“理由就是他现在正忙着连任竞选。”

“天啊,”我说,“求求你赶快跟他做个了断。阿维娃,你不能这样下去。你为他妻子考虑——”

“她特别差劲,”阿维娃说,“你自己也常常这么说。”

“那你也该为他那几个儿子考虑。为他的选民,为那些给他投了票的人考虑。为他的前途考虑。也该为你自己考虑,为你的名声考虑啊!要是这些还不够,也该为爸爸、我和你的外婆考虑一下!”

“别小题大做了。谁也不会发现的。我们会保持秘密来往,直到他可以离婚为止。”阿维娃说。

“求你了,阿维娃,听妈妈的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哪怕你狠不下心与他分手,最起码先冷静一段时间,等他离婚后再说。如果你们的感情是真的,就算等到明年也不会淡的。”

阿维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想自己可能终于说动她了。她在我面颊上亲了一口:“别担心,我会小心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加入邪教团体恐怕就是这样的感受。

那天夜里我难以入眠。第二天请了病假没去上班——我从不生病,所以也从不请病假,尽管我当时已经四十八岁。我去看望妈妈,想征询她的意见。

“妈妈,”我说,“阿维娃出事了。”我把形势向母亲描述了一番。

“阿维娃是个聪明人,”过了许久,妈妈说道,“但她还年轻,有些事情是她难以预料的。你去找莱文的妻子。你认识那个女人,有过交情,可以约她见面。让议员的妻子跟他讲讲道理。”

“可是,这样我不就辜负了阿维娃的信任吗?”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痛是为她好。”

“那要把我的打算告诉阿维娃吗?”

“这完全由你决定,但换作是我就不会告诉她。她现在听不进道理,也不可能从你的角度看问题。再说,不论你这样做算不算出卖她,在她看来都算是出卖。要是你不告诉她,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发现。”

我即将与迈克结婚时,母亲陪我去买婚鞋。我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我必须要穿白色的鞋子吗?不过后来我看见了一双鞋,鞋面镶满水钻,三英寸的细高跟。“妈妈,”我说,“你看这双鞋多漂亮。”

“嗯。”她说。

“怎么了?”我说,“多美啊。”

“好看归好看,”她说,“但你的裙子一直拖到地面,谁也看不见你的鞋,还不如穿一双舒服的。”

“可我自己心里清楚穿的是什么鞋啊。”我说。

她撇撇嘴,那是她的标志性表情。

“我穿七号半。”我对售货员说。

我穿上鞋子,脚的确有点痛,但是还可以接受。

“你的腿美极了。”售货员说。

“没人能看见她的腿,”妈妈说,“你还能走路吗?”

我走了几步。

“瞧你那颤颤巍巍的步子,像个瘸子一样。”她说。

“我觉得自己像变身的灰姑娘一样,”我说,“我要买这双鞋。”

“这双鞋是一笔不错的投资。”售货员说。

母亲哼了一声。

“这双鞋你能穿一辈子。”售货员又说。

“这双鞋会在你的鞋柜里待一辈子,”妈妈说,“你保证不会再穿第二次。”

“买了这双鞋,就会有穿它的机会。”售货员说。

“不用你付钱。”我对母亲说着,把自己的信用卡放在柜台上。

回到车上,我母亲说:“瑞秋——”

“别再揪住鞋子不放了。已经完事了。我已经买下了。”我说。

“不,不是这件事。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双鞋这样反感。你若是喜欢,就应该买下。我想说的是——”她顿了顿,很快又说道,“你不是非嫁给他不可。”

“什么?”

“你知道的,我是想说,你可以嫁给他,也可以不嫁给他。”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晚饭可以吃三明治,也可以喝汤,她都无所谓。

“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他?”我问。

“不,我对他没意见,”她说,“但我越想越觉得,应该让你知道,取消一场婚礼并不比办一场婚礼更难。”

“什么?”

“我想说,这件事的确很吸引人,”她说,“事情一旦开了头,再停下来就很难。想想希特勒,瑞秋。”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比希特勒更让妈妈不齿的人了。她极少提起他,但凡真的提起他,那一定事关重大。“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妈妈。”

“或许在某一时刻,那个人渣也曾经对‘最终解决方案’产生过怀疑。倒也不一定,因为他不是个善于自省的人,总之谁也无法确定。可是当犹太人被屠杀了一两百万的时候,在他病态的内心深处,或许也曾偷偷地想过:‘够了。这样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反而制造了更多问题!真不知我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当时他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于是就……”

“你真的要把迈克与希特勒相提并论吗?”

“不,在这个比喻里,你才是希特勒,你的婚礼就是‘最终解决方案’,而我则是有良心的德国人,不愿意袖手旁观。”

“妈妈!”

“别这么较真。我只是打个比方。大家讲故事都是为了讲道理。”

“你可不是!你不会这么做,起码不会拿希特勒讲道理!”

“你冷静一点,瑞秋。”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跟迈克有关的事?”毕竟这个女人曾经说过,她不知道什么是幸福。我实在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她说。

“看你的样子就是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装有柠檬硬糖的铁皮盒——母亲身上永远都带着糖,“你要一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