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4页)

“梨花娘家很有钱,她也结婚了是吧?老公好像就是普通的上班族,不过他们自己也买了房子,不像是缺钱花啊。”

“不过,那种事和缺不缺钱没关系吧?”

“那你说和什么有关系?”

“还不是男人吗?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案子吧,也是把钱都花在小白脸身上了啊。”

“你是说梨花也养男人了?”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周刊杂志上不是这么写的吗?”

“啊,你看杂志报道了?”

“美发店里放着就随手拿起来看了,毕竟是梨花的事,还是会在意啊。”

“那上面怎么写的?”

“说她在外面一定有男人……说女人涉及金钱的犯罪,一定有男人牵涉其中。还说,逃亡肯定也有谁帮忙了呢。”

别人递过来的葡萄酒木绵子一口没动,她默默环视着同学们的脸。最初她们客客气气地聊着,但随着酒精的摄入,表情渐渐兴奋起来。她们的语气不像在聊认识的老同学,更像是在聊电视谈话类节目的话题性人物。就在方才支配着餐桌的亲密氛围一口气令时间逆转,眼前变成了和挂着米色窗帘的高中教室完全近似的情景。木绵子看着看着,渐渐想起了方才这些脸和名字都对不上的女人曾经熟悉的面孔,甚至想起了她们的绰号,小真、小桐、奈绪、佳子还有小圆。与此同时,木绵子发觉自己的心脏鼓动得越来越剧烈,就是现在、就是现在,她在心里对自己发号施令。现在正是捍卫梨花的时候。

但木绵子却没能发出声音。梨花不可能干出包养男人那种傻事,你们这样兴致勃勃对她的八卦大聊特聊,太不厚道了。这些话,木绵子说不出口。木绵子不是没有勇气打断她们的谈话,而是自身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还想听到更多关于梨花的事。想听周刊杂志报道或谈话类节目上播放的,自己不知道的梨花。

晚礼服组的几个人一边问道“聊什么呢”一边加入讨论。餐桌席拥挤不堪,热闹非凡。那么说来、那么说来、那么说来。她们口中交错着梨花的名字。木绵子心跳渐渐加快,难受起来。

“那么说来,她向你们推销过吗?”新加入讨论的一个人说。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裹在一袭深蓝色的晚礼服中,头发高高束起。啊,有啊有啊,是理财产品对吧?记得她是在那一类的公司上班啊。我也有啊,就是在同学会的时候,对对,也问我办不办。大家七嘴八舌。

那不是理财产品,是信用卡吧?梨花不是在信用卡公司上班吗?那信用卡是每次刷的时候,其中一部分钱会捐给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是吧?木绵子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

“从那时候起,她就有股一门心思的劲儿啊,或者说是个很容易钻牛角尖的人,是吧?”

“我一开始就想起了公益捐助那件事。”

之前一直沉默着的佳子得意扬扬地开口了。女人们的视线聚焦在了她身上。

“啊,好像有那么回事,你记性可真好。”

“应该说,提到梨花,我就对那件事有印象啊。叫作什么微笑……”

“对对,‘留住微笑计划’,是吧?”

“结果,叫停了啊。不还开了全校大会吗?”

“是叫停吗?是变成由校方全权负责了吧。所以梨花去抗议。”

“好像相当狂热啊,我曾觉得那是不是什么低级趣味呢。”

“梨花说来很沉迷其中啊。”

“是啊,与其说是做公益活动……”

“不如说——这么说不太好——她好像包养着情人,是吧?”

“不太正常的痴迷啊。”

“这就是包养的世界?”

“真是的,说得太过分了吧。”女人们齐声笑了。

“不是这样吧。”木绵子终于发出了声音。那件事木绵子记得一清二楚。因为和梨花为数不多的交谈机会中,其中之一就是那件事,所以自己记得很清楚。那是在高二的暑期夏令营上。每年暑假,学校都会安排初一到高三的学生在不同日期到轻井泽去住四天三晚,这个常规活动被称为暑期夏令营。高二那年的暑期夏令营首日,梨花在学习会上举手提问,抗议校方严令禁止个人参与公益活动。

“那时候,梨花不是说道,从家长处募集捐款兴建礼拜堂,和给上不起学的孩子捐款,哪个行为正确?她不是什么痴迷,或者低级趣味,那时候梨花比谁都认真啊。”

大家停下议论瞥了木绵子一眼。木绵子想开口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时,大家却移开了视线。

“我偶遇过梨花的妈妈一次,是出事前不久吧。”

新加入的一个人说道,大家忙着回应:

“啊,是吗?”

“她什么样儿啊?”

“很普通啊。还记得我呢,说再来玩啊。还说托我的福,梨花很好,现在在银行上班。”

“当然了,她一直蒙在鼓里吧?”

“那是啊,但是不知道她父母现在怎么样了呢。”

“是该问梨花现在怎么样了呢。”

仿佛要止住这炸裂开来的喧嚣,麦克风声响起:“现在有请石井老师、立松老师致辞。”周围蓦地鸦雀无声,不同于刚才带领大家干杯的另一位白发老妇人站到了话筒前。掌声响起,老教师开始致辞。仿佛时间倒流般,梨花的名字又被关在了会场外。老妇人没有提梨花的名字。她结束致辞低头行礼后,掌声包围了会场。另一位和之前致辞的两位非常相似的老妇人,开始了和她们非常相似的演讲。笑声响起。梨花的名字没有出现。仿佛从没有过这种学生一般的氛围,笼罩着会场。

老教师致辞结束后,甜点登场。女人们仿佛全都忘记了自己不久前才热议过的梨花,有人去拿甜点,有人早早收拾准备回家,各自散去。木绵子轻轻叹了口气,从放在脚边的包里取出保鲜盒。她感受着既没能袒护梨花也没能捍卫梨花的无力感,将自助餐台上剩下的许多食物灵巧地塞进保鲜盒。

“真是的,你在干什么?”奈绪惊诧地问道。

“干什么,不浪费吗?剩这么多。”

“所以……你要把这些带回去吗?”聚会开始时围着餐桌的小真、小桐一副稀罕的样子,围着木绵子。

“是啊,我不喜欢浪费食物。”

“你准备得真周到啊,小田同学。”

木绵子感觉附近有几个人正望着自己往保鲜盒里装残羹冷炙。以后自己会成为笑柄吧。或许就像她们对梨花做的一样,虚情假意地说些无中生有的事,比如“她是不是缺钱啊”。她们讲得高兴,就让她们去讲吧。木绵子心里这么想着,渐渐装满了保鲜盒。

和奈绪、佳子一起从涩谷的车站去新宿。她们并排握着电车的吊环,奈绪和佳子仿佛想起来般又聊起梨花,木绵子木然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