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14页)

“啊?谢谢,谢什么?”

“谢谢你听我说话。老师和朋友谁都不肯听我说,你却愿意听我说。谢谢你理解我不是觉得好玩或者出于低级趣味才开始参与那个公益活动。”

木绵子很想回句伶牙俐齿的话,但什么都想不出来,她只是朝前走着。耳朵隐隐发烫。同学们走出很远了,她们的笑声和喧闹声听起来颇为遥远。阳光穿过白桦的树叶缝隙,在林间步道上绘出蕾丝般的图案。“我才要谢谢你”。木绵子终于开口说道,“谢谢你对我说这些”。梨花没说话,捡起脚边的树枝,孩子般挥舞着,发出欢快的笑声。

手机在包里振动,木绵子回过神来。丈夫发来了短信,问:“你回家会很晚吗?”“再过不到二十分钟就到家了。晚饭也准备好了,我会直接回家。”

木绵子现在依然不习惯手机的按键,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了这些回复。电车驶进站台,木绵子和其他乘客一起下了车。贪心打包回来的食物很重。但愿公交车能空一些。木绵子如此想着,朝出站口走去。

那时的梨花,也许有着青春期特有的精神洁癖和深信不疑吧。梨花也未必会如自己所言,对于捐助过一次的孩子,就要照顾他一辈子,也许毕业后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吧。但是对木绵子来说,梨花依然既非“思想极端”,也不是“容易深陷其中”,而是富有正义感的人。无论最后是否彻底实行,当时的梨花是诚心诚意地如此认为的。诚心诚意地认为假如让那孩子背负上一生的重荷,自己就要照顾那孩子一生,这才是正确的行为。

公交车站大排长龙。木绵子叹了口气,排在队伍的末尾。平时她会省下公交车钱,步行二十五分钟回家。但因为今天不用买晚饭的食材,所以坐一回公交车也没关系吧……想到这些,木绵子再次思索,当年并肩走在白桦林中的梨花和自己,在这二十几年里,走到了相距多远的地方呢?

山田和贵

位于涩谷区广尾的意大利餐厅,是睦实查找并预约的。菜单上只有全套的套餐,价位分别是8000日元、10000日元和15000日元。“我最近有代谢综合征,快要变成‘三高’人群,所以菜量最少的就好。”和贵半开玩笑地说着,想要选最便宜的价位。“小气!”睦实付之一笑,“今天我过生日,所以要土豪一点。”她擅自向前来点餐的侍者要了香槟和15000日元的套餐。钱包里只有15000日元这点,要如何对睦实解释呢?和贵凝视着注入细长玻璃杯的金色液体,胡思乱想着,这时睦实似乎觉得好笑地说:“啊,这顿我请。”

睦实比和贵小一轮,还不到三十五岁。和贵目前就职于食品公司的商品管理部,十年前则是在业务部。新毕业进公司的睦实希望去广宣部,但所有新员工都先分到了业务部,当作一种入职培训。和贵负责指导睦实,有一段时间里两个人总是一起到超市和商场的食品部跑业务。那时两个人并不太熟,跑业务时睦实也从没聊过私事,而且就算和贵邀请包括睦实在内的几个同事一起去喝酒,睦实也多半缺席。在和贵的印象里,她只是个现实的当代女性。因此,某次聚会后,睦实邀他单独去喝了一杯,并借着酒意发生了关系,和贵也以为只是一夜情罢了。他觉得,过了一个周末,等隔周在公司里擦肩而过时,睦实也会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因为她是个现实的当代女性。但事实并非如此。睦实通过内线电话和手机短信联系他,“要不要再一起吃个饭?下次你什么时候方便?”

一周或者两周见一次的关系开始了。睦实的确是个相当现实的女性。从不过问和贵的家庭。她从不会对和贵提出要求,想去旅行,想在周末见面,或是过了午夜十二点也不希望和贵回家等。所以和贵乐得轻松,和睦实聊天很开心,而睦实通情达理这一点又非常吸引他。

由真上小学后,和贵和睦实见面的频率增加了。是从牧子动辄把自己富裕优越的童年生活和由真他们的童年相比较开始增加的。和贵觉得从那时起,自己和睦实的关系改变了很多。以前是轻松的,自己虽然喜欢睦实,但是如果他们的关系成了负担,他有自信随时结束。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是自己更切实地需要睦实。

“香槟喝完了,能帮我选一瓶葡萄酒吗?”

埋首于斑节虾意大利面的睦实抬起头,笑着对和贵说。她的唇边染上了淡淡的橙色。和贵没提醒她,直接抬手叫了侍者,让他拿来酒单。

“怎么了,笑嘻嘻的?”睦实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真是天真烂漫啊。”和贵从完全看不懂的酒单上找到了自己唯一知道的牌子,但18000日元的价格让他心生畏惧,不过想起睦实说她要请客,便对在旁等候的侍者点了这瓶酒。

为保险起见,和贵向睦实征询:“我点了瓶比较好的葡萄酒,行吗?”

“没问题。今天是我过生日,不点好一点的酒怎么行?”睦实昂首挺胸地说道。

“说来,不知道小和君你的前女友现在怎么样了?”主菜撤下去,甜点端上来时,睦实说出了这句话。和贵不禁偷瞄了眼端来甜点的侍者。他似乎并没特别留意,行了个礼后走了。

“什么前女友啊,别瞎说。”

“可不就是你的前女友吗?说是不是有男人帮助她逃亡了呢。小和,警察没找上门吗?”

“没找我呢。不过说有人帮忙逃跑什么的,你从哪儿知道的?”

“周刊杂志说的啊。”睦实仔细地用勺子刮着提拉米苏回答道。

“你会买那种杂志?”套餐附带甜点,侍者让和贵选一种,于是他从五种甜点里挑了冰糕,但并不想吃,便只是一边用勺子捣着冰糕,一边问睦实。

“不是,我在美发店看到的。现在的美发店会根据客人的感觉,递来不同的杂志。他们不久前拿给我的,还是年轻人看的杂志,但是最近给我的净是刊登着花边新闻的八卦周刊,或者家居和美食烹饪杂志。”

睦实抬起头,皱着鼻子笑了。因为话题被岔开,和贵松了一口气,但又想就那个话题继续问然后怎么样了。和贵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催问,这时侍者来征询是否要上餐后饮品。睦实问有什么,侍者介绍说有清咖、红茶、卡布其诺和意式浓缩咖啡。

听完后和贵说:“我要果渣白兰地。”他想喝点什么烈酒,而不是醒酒的东西。

“那,我也要这个吧。”睦实说完,侍者离去。

白兰地一入喉,液体经过的地方热辣得不可思议,和贵小口啜饮,听睦实继续那个话题。睦实的口吻,简直就像在聊她认识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