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6页)

谁来发现我吧。梨花给盛鱼的盘子罩上一层保鲜膜。保鲜膜内起了一层白雾,聚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滴。梨花低头看着。谁来发现我吧。像无数小虫子在耳边飞舞的声音,如同耳鸣般纠缠不休。

正文回来三个月后的梅雨时分,银行告知梨花,请她休十天假。

“你就当是特别奖励吧。正式员工有奖励休假,不过合同工没有是吧?梅泽小姐,你很少请假,业绩又一直那么好,我们真的非常感谢你。虽然没有提成,但那期间基本工资会正常发放。你权当是放个长些的高温假吧。”井上一如既往神情温厚地对梨花说。

怎么可能休息十天。休假期间会有别人代替自己去拜访客户吧?事情一定会露馅的。之前明明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发现,但银行真的通知她休假十天时,梨花又突然害怕起来。梨花想,若是特别奖励,那就拒绝吧。就说丈夫平日又不能放假,独自旅行也无趣,所以还是让我上班吧。

但是就在那之后,梨花从一个做全日工的同事那里听说,这个十天的休假并不是井上所说的特别奖励,而是银行的暗查。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位主妇和梨花差不多做了一样久的全日工,在从银行往车站走的路上,她对梨花耳语道,“听说年末时有个其他分行的行员犯事了。装作是自动取款机出了故障,抽走了一千万。所以银行要按照惯例进行同步检查。我们全日工是轮流放一周到十天左右的假。不过真幸运啊,像带薪休假一样。”

“然后,那人怎么样了?”梨花尽可能若无其事地问道。

“哪个人?”

“就是犯事的行员。”

“这个嘛。惩戒免职吧。听说因为是银行内部的管理问题,所以都没公开啊。”她说,“不过要是我们的话,一千万也会成为一个大事件吧。”她瞅着梨花笑了。

那就无法拒绝这个休假了吧,梨花一边这么想,一边回应了同事一个笑脸。休假几乎是强制性的。自己不在的十天里会被彻底调查。一切到此为止。在车站和同事分别后,梨花坐上电车眺望着车外。一切到此为止。我只能走到这里了。

那天晚上,梨花邀正文去附近的寿司店,说了高温假的事。就像为了掩盖两人间无话可说而不断制订计划一样,聊着假期的事。

“难得今年我们两个人一起请个高温假吧,像以前那样去旅行。”

两人并排坐在吧台,梨花夹起生鱼片对正文说道。

“也是,今年刚回国,真想找个海滨好好放松一下。”

“那就这么办吧。我找几个备选的地方,咱们好好奢侈一下。”

梨花说着,往正文的酒盅里斟满日本酒。

从寿司店回去的路上,走在梨花身边的正文蓦然开口道:

“我们曾说过想要过这样的生活,而现在的生活真的就像以前说的一样。现在是,将来也会这样过下去。”

梨花回想起曾经说过的话。那记忆像儿时的梦一样遥远。是啊,梨花轻声说道。那时候我们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呢?

“拼命工作、工作,甚至一个人调往国外,疲于奔命的十五年,不过我们确实得到了想要的生活。”

正文似乎醉了,声音拖得长长的。是啊。梨花又说了一遍,仰望天空。挂在空中的残月,仿佛用刀唰地切过一般。梨花觉得自己曾几何时也在哪儿见到过这样的月牙,却想不出来是何时、何地,和谁一起看到的。

“真期待这个高温假啊。”梨花依然望着月亮说道。

“明年去哪儿好呢?”

明年我们不会去旅行了,今后也不会再有了。梨花这么想着,却爽朗地说道:“你都已经在想明年了?今年要是去暖和的地方,明年就去特别冷的地方怎么样?”

为了能把三连休带上连休十天,梨花决定从9月8日开始休高温假。休假之前的每一天,梨花都在四处奔走。她已经不再犹豫。前往不是自己负责的街区努力拓展新客户,对尚不了解家庭背景的人也推荐伪造的定期产品,现金到手后,来不及记录就拿去偿还民间信贷的贷款。曾真心打算有朝一日要还清欠款而储蓄的那个账户,如今确认了一下存折,里面只剩下20万。

客户们的脸庞接二连三地浮现在梨花的脑海里。平林孝三、山之内夫妇,还有那些等待着梨花到访、用茶和日式点心招待她的人们,梨花已经不可能全额偿还从他们那里非法侵吞的钱款。连总额是多少,梨花都害怕得无法计算。

旅行的目的地定在了泰国的普吉岛。梨花向正文解释,银行给了她一个特别奖励的假期,并告诉正文从普吉岛度完假的回程中想去看望在新加坡的朋友。因为正文只能请到四天假,所以梨花说同他分别后想自己去看个朋友。哪个朋友?正文最初听说时脸色异样,但梨花告诉他是念短大时的一个朋友,结婚后跟着在贸易公司工作的丈夫移居澳大利亚,又给他看了短大时的影集和贺年卡后,正文这才似乎放心了似的说道:“嗯,这也挺好的,你去好好放松一下吧。”短大时的同学住在澳大利亚是事实,不过现在两个人之间的联系,也只是互寄贺年卡而已。

梨花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买了去普吉岛的商务舱机票,预订了酒店。将附近的租屋退了租,之前买的很多化妆品和衣服差不多有一半都处理掉了。又还清车贷的余款,将杂七杂八开的账户汇成一个。其他余额为零的存折和藏在衣柜里的笔记本、文件,全在院子里付之一炬。

离开的日子稳步靠近,梨花还有一件心事未了。梨花擅自从名护玉江家中拿出了电话簿,给像是她女儿的人打了电话。玉江的老年痴呆症症状虽然进展缓慢,但确实在恶化,继续让她独自生活太危险。名护玉江说她有两个女儿,打通电话的只有一个。而且那一个还说,“我和她已经断绝关系了,你给我打电话我也很难办。”实际上她的声音也似乎觉得很难办。

“那个女人擅自拿走了我的印章,把父亲的遗产全夺走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不再把她当作母亲看待了。她有的是钱,自己怎么办不都行吗?”她在电话里尖声说道,也没问梨花是谁就挂断了电话。

梨花开始寻找能接收玉江的自费养老院,最终在位于千叶县的二十四小时看护养老院给玉江办了入住手续。入住时一次性缴纳500万,单间的住宿费和伙食费每年200万出头。玉江存折里的金额足够支付。整个八月,梨花常去拜访玉江,劝她去住养老院。但玉江始终没有答应。她说离开住惯了的地方会很不安,并一个劲儿地说和不想和那样的老人们一起生活。有时候她连梨花都认不出来,生气地把她赶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