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姜派词人

姜夔词派是与辛派词并行出现的。关于姜派的形成,前人论述甚详。清人朱彝尊《黑蝶斋诗余序》说:“词莫善于姜夔,宗之者张辑、卢祖皋、史达祖、吴文英、蒋捷、王沂孙、张炎、周密、陈允平、张翥、杨基,皆具夔之一体。”以上姜派词人中,除史达祖以外,其余都是南宋末乃至入元的词人。

史达祖,生卒年不详,字邦卿,号梅溪,汴(今河南开封)人,曾为韩侂冑做过堂吏,草拟文书,颇受信任。韩败后,史达祖也获罪被废,穷困至死。他与姜夔并称姜、史,但也有说他与高观国齐名的。存《梅溪词》百余首,工于咏物,以描写见长。风格神似清真词,只是浑厚不及,清更过之。姜夔为之作序,称其词“奇秀清逸,有李长吉之韵,盖能融情景于一家,会句意于两得”,尤其欣赏他的《绮罗香》(咏春雨)和《双双燕》(咏燕)中的若干佳句。《绮罗香》: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最妨它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全篇从未雨之时写到雨后情景。上片把春雨当成一个欺负花柳、偷催春暮的无赖,实从花柳畏冷笼雾的情状写出雨来之前雾霾沉阴的天色和烟水迷离的景象,然后化用李商隐“稍稍落蝶粉,班班融燕泥”(《细雨成咏》),从蝶惊燕喜的不同情态写细雨的滋润。人却恨它妨碍了风流约会,可见雨越下越大,连车都不能出行了。下片拓为远景:江上阴云沉沉,野渡被春潮淹没,远方隐约的青峰如和泪美人的眉痕,是雨深时景象。“新绿生时”是“落红流处”数句,看到了绿的新生与红的凋谢之间的辩证关系,在光阴流逝的无奈中写出新陈代谢的深意。句法一开一合,最为姜夔所赏。结尾“门掩梨花”和“剪灯夜语”,合用李重元“雨打梨花深闭门”和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虽较凿实,却又回到对从前雨景的回忆,有言不尽意之感。全词不用一个“雨”字,却句句切题,“有正面描写处,有侧面衬托处,有点缀风华处,有与怀人本意夹写处”(俞平伯《唐宋词选释》),极其工细地描画出江南烟雨的情状,故公认为梅溪名作。《双双燕》: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栏独凭。

题目“咏燕”,与词牌意同。上片写燕子过了春社后回来寻找旧巢的情景。非常生动细致:先是进窝去并卧着试试,接着又打量着雕梁和天花板上的藻井图案,迟疑不决。然后飘然出屋。“软语商量不定”写燕子喜欢华屋、择巢不定的情态,“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写燕子尾部似剪,在花丛上飞速掠过的姿态,可谓尽态极妍,形神毕肖。下片写燕子衔着被细雨润湿的泥贴地低飞,十分轻快。但只顾贪看春景,回来睡得正香,便忘了为闺中人传递书信,又从闺人怨语中见出春燕的活泼可爱。“看足柳昏花暝”从燕子的贪玩顽皮着眼写日暮春景,亦备受赞赏。王士祯认为“咏物至此,人巧极而天工错矣”。大体说来,清真咏物以写实擅长,白石咏物在虚处取胜。史达祖能虚实兼用,合秦观之幽怨和清真之情切而化之。较之姜词,风流艳冶过之而意境气骨不如。用笔多涉尖巧,浑厚不足,因而成就与周、姜尚不能相提并论。

姜夔词派在宋元之际的主要继承人以张炎为代表。清代浙派词人以张炎上配姜夔,合称姜张,出现了“家白石而户玉田(张炎号)”的盛况,其实,周密、王沂孙等也都是姜派的重要词人。(见本讲第五节)。姜派词因张炎等人复振,并通过他们影响到元代的陆文圭、张翥等。与苏辛雄奇博大的词风相比,姜派词的短处是显而易见的。苏辛词才大情深、气势郁勃,白石词才小情浅,骨力较弱。但姜派词在提高词的艺术表现技巧以及纠正北宋柔媚词风方面做出的贡献仍是值得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