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是闯出来的,走投无路时,只能进不能退(第4/12页)

“啧啧,我一点都没猜错,钦少爷果然是还没想到,要是想到了,就不会说这番话。”王天贵带着一点怜悯的眼神看着李钦。

“想到什么?”

“如果说过去你与古平原之间是富家少爷与乡下穷小子的争斗,你输了,别人不过说你一声纨绔罢了,也没什么了不得。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你和他成了一个爹生出来的种,又各自掌管两江三省一半的盐铺子。要是你再输一次,嘿嘿,李家后人输给了古家后人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儿,往深里说,是京商输给了徽商,往深处想,那不就是你娘输给了古平原的娘……”

“住口!”李钦终于被激怒了,一声大吼,太阳穴上的青筋绽起,神情可怕之极。

“钦少爷,兄弟阖墙自古常见,李世民杀了建成元吉,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代英主。远的不说,近看本朝,雍正爷登基之后,不也是立即除掉了对他有威胁的八弟九弟吗?所以说成王败寇,你要是败了,世人就只知道有个古平原,李钦这个名字会永远掩盖在这个流犯的声光之下,你能甘心过这样的日子?”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李钦心中已然明白王天贵的用意,却不敢再往深里想,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除掉他,一了百了!”王天贵紧盯着李钦的眼睛。

“不、不行,他、他毕竟是……”李钦退了一步,他再想到常玉儿,只觉得心乱如麻。

王天贵虽然不知道常玉儿的事儿,但李钦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看看是时候了,便准备抛出最后一记撒手锏。

“钦少爷,我问问你,李家的家产是不是有七成都投在了两淮盐场,另外三成的生意留在北五省?”

“是又怎样?”李钦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哈哈哈!”王天贵忽然仰头大笑,“你真是当局者迷,李万堂把三分之一的家产留在北方,另外三分之二带到南方……”

他走近了李钦,嘴唇里轻轻说出那句如毒蛇吐信般的话:“而他的儿子有一个在京城李家,另外两个却在徽州古家!”

这句话就像一声巨雷,直震得李钦耳边嗡嗡响。等他缓过神来,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半拉半拽坐在椅中,只听得王天贵缓缓说道:“钦少爷,不必着慌,事情还远未到推车撞壁之时,一切都还能挽回……”

就在几天之内,古平原这个名字像风一样传遍了两江地界。上到督抚司县,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想知道,作为这出戏的主角,他究竟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

有人说,虽然李万堂休妻再娶,可是如今人家有财有势,古平原要是识时务,就应该尽弃前嫌,重归李万堂膝下,凭他的商才再加上李家的财势,要做到富可敌国,那是指日可待。也有人不以为然,说古平原背靠着徽商这棵大树,要是改换门庭投入京商,那必然会被徽商除名,万一李家再来个拒而不纳,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即便是要分李万堂的家财,也只能暗通款曲,万万不可明着来。

还有些人与古平原打过交道,对他的为人略知一二,当即反驳,认为古平原从商以来自立自重,昔日与京城李家本就有隙,爹爹又是休妻之后入赘李家,以古平原的性格绝不会拿李家一分一毫,今后恐怕是避而远之,这个爹爹只当他二十年前已死了便是。“你们统统都是胡说八道!”镇江郊外一处酒肆中,几桌客人议论纷纷,谈的都是前几天发生在不远处金山寺的那桩奇闻,说来说去就说到古平原今后如何面对李家,有人说人与财无仇,一时气愤在所难免,过后当然要认回这个爹,其余人跟着也七嘴八舌。正说到热闹处,忽然有人重重地一拍桌子,声音像城门擂鼓,震得店里客人险些跳了起来。

众人无不失色,仔细看过去,就见角落里坐着个半截铁塔似的黑大个儿,面前摆着七八个空酒碗,大概喝了两斤多的竹叶青,眼睛睁得铜铃般大小,怒冲冲地瞪着众人。他的眼神扫到谁,谁就立时身子一矮,再看看那醋钵一样大的拳头,差点躲到桌子底下。

好在这黑大个只是说话,并不起身打人。就听他瓮声瓮气地道:“你们听好喽,古大哥一不会去讨好李家,二不会就这么算了。那个李万堂,我妹子绝不会认他当公爹,我妹夫也绝不会认这个老子。”

他大着舌头,一会儿“大哥”一会儿“妹夫”的,把周围人都听懵了,全当他在撒酒疯,胆小的就结了酒钱走人,不多时酒客散了一大半。

刘黑塔本就是借酒浇愁,见人们纷纷避开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打了个酒嗝,指着酒馆四周划了个半圆,口中骂骂咧咧:“统统是一群混账王八蛋!”

“刘大哥!你让我好找。”身边忽然传来女子声音。

刘黑塔晃晃脑袋,侧头看去,酒登时就醒了大半,面现尴尬之色。

“哦、哦,是你啊,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古雨婷本是一张圆圆的笑脸,眼下却沉静了许多,抿着嘴道:“你不在客栈里,那就一定是出来喝酒了,我知道,你心里很烦,喝酒能解忧嘛。”

“古姑娘,你倒是挺知道我的。”刘黑塔闷声回道。他确实是心里烦得如同点了一把日夜不熄的火。常玉儿一年之内连着挨了两记耳光,还都是当着自己的面,做大哥的当然不能不替妹子出头,可是没想到,第一个打人的是妹子的亲婆婆,第二个论起身份居然是“续婆婆”,这真是从何说起,弄得刘黑塔空有一身武艺使不出来,终日郁闷之极。

“别说我了。古姑娘,这是你的家事,你只怕更是烦恼吧。那天从金山寺回来,我听你在房中哭了整整一夜呢。”

“你……”古雨婷冷不防听到刘黑塔酒后吐真言,这一句说走了嘴,把他对自己的关心展露无遗,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伤悲,感激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哭又有何用,能把一个姓李的人哭成姓古的吗?再说这世上的事儿啊,有喜就有忧,可是有忧呢也许跟着就有喜。”

“喜?”刘黑塔苦笑一声,“都弄到这地步了,喜从何来?”

古雨婷竟是微微一笑:“你没听我说‘有喜’吗?方才来给嫂子瞧病的郎中把过脉后,也是这么说的。”

“郎中说有喜……有喜?啊!”刘黑塔呆呆地念了两遍,忽然明白过来,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古雨婷。

“我大哥已经知道了,我呢,一听到信儿就来找你,这是咱们两家的大喜事,你也应该早点知道。”

“哈哈……”刘黑塔双掌一拍,猛地一蹦三尺高,咧着大嘴纵声大笑,见酒店墙边摆着一溜酒坛子,抄起一个向空中一丢,不等酒坛落地,便又抛一个,如此接二连三,就听稀里哗啦一阵碎裂声,满街都是扑鼻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