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古平原想出了利国利商的法子,却将自己送上了法场(第3/14页)

三日之后的傍晚,古平原秘访乔鹤年的府上。两个人本是无话不谈的好友,然而最近这些日子,彼此相见都觉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味道,话也越来越少,像这样摒人密谈,大半年来还是头一次。

等古平原走了,乔鹤年把自己关在签押房里整整三个时辰,郝师爷对此心知肚明,一直在院里等着动静。

直到第二天一早天边放了鱼肚白,乔鹤年这才唤来听差,交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上面打着火漆封缄。听差奉命而去,郝师爷见状这才赶到顺德茶庄去报信。

郝师爷却不知道,就在他走了之后,乔鹤年立刻命人备轿,直抵李钦的总铺。

李钦这些天一直是神情恍惚,下人脚步声稍重些,都能令他心烦气躁,索性让所有人的鞋上都包了厚厚的棉布,走起路来毫无声息,养的狗也都勒了嚼子,不许出声。更有甚者就连打更的更夫,都被他派人撵得远远的,不许在李府周围敲梆唱更。

今天是李太太出殡后,李钦第一次到盐铺视事。王天贵这些天寸步不离总铺,替他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王天贵打定了主意,要一步步谋夺盐场,将李家和四大恒都彻底赶出去,只不过火候未到时,面上却是十二分地恭敬。面对李钦,他比之前对李万堂还要来得诚惶诚恐,简直是放低身位将自己视作李家的一个总掌柜而已。

李钦一到店中,王天贵亲自迎出来,然后又主动拿出账簿,一项项掰着手指头细说开支进项。见李钦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王天贵暗自一笑,忽然道:“李东家,你出手不凡哪。想当初李家对付古平原这个穷小子,从山西斗到陕西,从京城斗到徽州,处处受制于他,最后在两江还是闹了个难分轩轾,实在是没有面子。如今你甫一上位,就打中了他的七寸,我派人去打听,古家那些得力的掌柜都急得团团乱转,看来是无法可想了。就凭这一点,你这个东家就比李老爷强上百倍。”

“这哪是我的本事,分明都是你想的办法。”李钦嘴角带着苦笑。

“这是什么话,王某人区区几句进言,岂敢贪天之功,这都是李东家拍板定下来的计嘛,你可以到生意人喝茶讲事的地方去听听,哪个敢不竖起大拇指佩服你少年有为呢?”

“真的?”李钦眼中渐渐有了精神。

“当然当然。”王天贵笑呵呵道,“古平原那边已经慌了阵脚,一心只想拖住咱们,甚至不惜让手下的伙计将食盐半卖半送,开着盐船到水乡码头去卖盐,买半斤送八两,你听听,这不是昏招嘛。不过是为了延缓咱们得利罢了。可是他忘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咱们有盐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有什么?别看他现在蹦跶几下,等那几大仓的私盐卖光了,还不是一样完蛋。古平原已是徽商中公认的后起之秀,你与他年纪相仿,要是一举打垮了他,就在京商中树了一面大旗,再加上我在晋商中鼎力支持。要不了多久,你必定要取令尊‘李半城’之称而代之,或许将来别人要尊你一声‘李半国’呢。”

几番逢迎,总算将李钦脸上的愁云惨雾吹开了些,王天贵正要趁机提出,自己也可为其代劳,管些盐场中的事情,下人忽然来禀,说是两淮盐运使大人来访。“他来干什么?”一提到乔鹤年,王天贵就浑身不自在,他诬陷此人的长兄为匪,趁机玷污其嫂,逼得她自缢而死,一家人家破人亡。虽然乔鹤年当日在扬州说了,此事就此抛诸脑后,可是王天贵却总是担心他挟怨报复。

他本想让李钦出面,自己避而不见,可是转念一想,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自己的最终目的是一手攫取两淮盐场,难道那个时候还能不与两淮盐运使见面?想到这儿,他索性笑容可掬地与李钦一道迎出来。

“乔大人,真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哪阵香风把你吹来了?”

乔鹤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只怕不是香风而是冷风,本官已然寒彻骨了,你们却好似还在热被窝里做着发财的白日梦呢。”

“这……”李钦和王天贵同时一怔,李钦此时当然要拿出盐场主事人的身份,他故作深沉地问,“乔大人,以往几次见面,咱们之间都素有不睦,听说你与王大掌柜之间也有心结。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然掌管了李家,也就等于是掌管了两淮盐场,与盐运使大人正该‘两好合一好’,彼此勠力同心,协助大人办好两江盐政。过去的小小恩怨,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

“本官岂会为了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特意上门寻衅?”乔鹤年不屑地说,忽然加重了语气道,“我说你们在做白日梦,一点都没言过其实。这些天,你这位李东家和旁边这位王大掌柜是不是觉得刺中了古平原的要害,可以看着他慢慢流血而死,等到那个时候,两江大好的盐生意就尽归你们所有,金山银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这……”李钦知道乔鹤年与自己的死对头交情不浅,担心他有意来此试探,一时拿不准如何回话,看了看王天贵,发觉他也正在沉吟疑惑。

乔鹤年见他们都不说话,冷笑一声,忽然张口背了一段话,把李钦吓了一跳。

“这信上的内容,你怎么会知道?”那封密告古平原走私的信,被李钦锁了起来,只有王天贵曾经看过,却不料乔鹤年竟能随口背诵。

“信是我写的,找下人誊录后送给了你,我当然能背。”乔鹤年很满意地看着面前二人微微张大了口,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

“我这个盐运使做的是朝廷的官儿,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并不因为以前的情义就帮着姓古的,也不因为过去的嫌隙就打压姓李的,那封信就是明证,现在你们可信了吗?”

李钦惊讶地看着他,虽然点了头但还是不明白。乔鹤年也不想过多解释,他从袖中拿出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这是昨天古平原给本官的,他希望本官能以盐运使的身份,将这份条陈递到京中,经由户部尚书转呈皇上。他竟要假本官之手,改一改本朝盐务‘引岸专卖’的制度,这份决心可是了不起啊。”

盐运使是四品官,归户部直管,虽然也能递折子言事,但必须经由该管的上级官员转呈,而且一般来说,上面的官员最多只能随口问问折子中写的是何事,并无权驳回,更不能私自拆看,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比如雍正年间户部司官孙嘉淦要上书皇帝,奏请新铸铜钱所用铅铜比例,户部满尚书葛达浑嫌他多事,妨了天下官员收取火耗的财路,于是将原折扣下。孙嘉淦性烈如火,与葛尚书就在太和殿外厮打一团。雍正问明之后,以隐匿奏折的罪名,革去了葛达浑的官职。从此以后,就没有官员敢触这个霉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