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大的人情带来天大的生意(第2/11页)

“理查德?”古平原稍微一想便记了起来,凝目望去果然面目熟悉,“洋人的样子都差不多,我也一时没认出来,原来是老相识了。”这个理查德就是先抢了古平原的生意,然后又帮着在上海打听出东印度公司与李家交易内幕的那名洋商,古平原记得他是独立做生意,不知为何又跑到洋行去了。

古平原带着人刚要离开,忽然后面传来一声喊:“古老弟,别走别走,看看我是谁。”

声音一入耳,古平原就听了出来,立时回头又惊又喜:“郝大哥!”

可不正是郝师爷,他身后还站着四品官服的乔鹤年,也在含笑看着古平原。

“给大人见礼。”古平原要拜下去,乔鹤年一把扶住他,故意嗔道:“你我什么交情,怎么也和我弄这虚文俗礼。”

“大人气色很好,是不是从浙江来此公干?”

“什么公干,我如今已经调任两江,不过一时没有实缺,在总督衙门做个善后委员。”

“这是何故?”古平原惊问。一年之前乔鹤年以红员身份被李鸿章延请到浙江,怎么又无端调来两江,而且还没有实缺,这在仕途上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反观乔鹤年却并无戚容,而是谈笑大方。

几个人一同来到隔街一处亦颇有名气的江菜馆,长江里银鱼、刀鱼、鮰鱼、鲥鱼都正肥美,彭海碗做主干脆来了个全鱼宴。本来是为古平原洗尘接风,乔鹤年这一入席,当然要让他坐首席,乔鹤年一定不肯,说没道理喧宾夺主,让了半天,最后还是由古平原坐了。

坐定之后,古平原为他们彼此介绍,敬了几次酒,再问乔鹤年调官的缘故,他这才笑道:“我是主动请缨来此。两江大乱之后,善后是当务之急,本官能为百姓做些实事,比在衙门升堂更觉欣然。何况在哪儿不是为朝廷做事呢。”

“大人宅心仁厚,这真要敬大人一杯了。”古平原举杯,众人纷纷响应。

只有郝师爷心知肚明,乔鹤年根本不是自行请求调任两江,而是被袁甲三迫得不得不离开浙江。自从乔鹤年不讲半点香火情,不仅自己投奔李鸿章,还拉走大将程学启,安徽巡抚袁甲三就恨极了他,抓着乔鹤年在安徽任上的几个小小错处,接二连三上折子参他。督抚参道员原本是一参一个准,可是乔鹤年仗着有李鸿章这棵大树作保,居然能安然无事,于是袁甲三想出了一个更绝的法子整他。

乔鹤年在安徽当地方官时办过刑名,也在藩司衙门里办过钱谷,袁甲三拣了几件说不清道不明的旧案和账目,隔三岔五下札子,要李鸿章将乔鹤年派往安徽协查,自己又不出面,只让属下拖延着询问。往往一件事刚问完,乔鹤年从安徽回到浙江,下一封札子就又到了,他又得打点行装再跑一趟,一年之内,往返皖浙十余次,腿都快跑折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袁甲三存心不让乔鹤年好过。这么一来,乔鹤年颇有不安于位之苦,就是李鸿章不说话,总是因此耽误公事,他自己也觉得无法交代。想来想去只有调到两江,在总督衙门下做事才行。袁甲三以二品巡抚的身份,总不能像现在这样以平级的札子请曾国藩派属员去查案,尤其是接二连三以细务调动两江官员,万一惹恼了曾国藩,可就不划算了。

李鸿章总算帮忙,很快就为乔鹤年谋了条路子,顺利调往两江,只不过两江官场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外省官员自请调动,不可能一来就当正印官,只好先谋个善后委员的差事,日后能不能大用,就要看乔鹤年自己当差是否得力了。

现在乔鹤年要做出为国为民的豁达姿态,郝师爷当然也就不能说破,除此之外他心中还藏着一个疑窦。乔鹤年功名心重,知道自己到两江仅仅是去做善后委员时,起初愀然不乐,后来李鸿章特意把他请到府上谈话,乔鹤年再回来时,已然是踌躇满志,比当初刚到浙江上任时还要兴奋不安。郝师爷不明所以,几次旁敲侧击,乔鹤年都东拉西扯应付了过去。

师爷一职就是东家的心腹,出谋划策知无不言,而一旦东家有事瞒着不说,则最犯忌讳,起码说明并不拿师爷当自己人看,郝师爷为此大为不满,宾主间已经不像在安徽那样亲密无间。

乔鹤年既然来办善后,就少不得与商家打交道,李家主营盐务,更是民生大计,所以乔鹤年今天也来赴宴,在楼上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古平原,匆匆辞宴来见他。

“平原兄,我来两江月余,早就听说你用计买来几十万石粮食的事儿,真是圜匱大才,令人惊叹。”

“大人别取笑了,这粮食如今被藩库把着不放,百姓仅仅能得免于饿死,说来真是没有意思。”

“那是官府的事情,与你无关。”

“话不是这么说,我做事还从没有弄到如此窝囊的地步,唉!”古平原叹了口气,把自己去向曾国荃要粮的事儿讲说一遍,“眼看百姓受苦,官和商还都不把黎民生死放在心上,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他发着牢骚,乔鹤年却是眼前一亮:“依你看,曾巡抚把这么多的粮食握在手中,到底是想干什么?”

“不知道。这些官老爷什么都想,就是不为百姓着想。”说完,古平原抱歉一笑,“大人,我可不是说您。”

“不要紧。你说官商都不把百姓生死放在眼里,那商指的是谁?”

“还能有谁,大人不是方才刚和他在同庆楼饮过酒嘛。”

“李家大少爷?”李钦闯古家婚礼时,乔鹤年曾经斥责过他,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李钦早就忘了,乔鹤年当然也不会提起。

“他与我各修一半海塘。他那一半恐怕难以持久,到时候大地变泽国,还不是百姓遭殃。”古平原面色沉重。

众人当然要问,古平原说竹笼塘看上去结实,然而海水腐蚀竹子,特别是相连的篾皮轻薄,很快就会越蚀越薄,遇有大浪拍击,就会断裂。竹笼里的碎石随着海浪起伏会不停地磨损外面的竹笼,等到了一定时候,只要有一个竹笼破了,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整段海塘都会垮下来。

“原来是这样。”乔鹤年喃喃道,“那李钦还在席间不停自夸,说这是什么‘筑龙塘’,至少可保十年无虞。”

“我问过当地人,今年的海潮特别大,看样子是大潮年。别说十年,这竹笼塘能不能挺过今年都难说。”古平原冷笑,“等见了曾总督,我非好好把此事禀报

一番不可。”

“万万不可。”乔鹤年一直在沉思,此时断然阻止,“这是雪里埋尸—日后方见的事儿,你现在去告一状,口说无凭,那李钦就会说你是嫉妒他率先完工,诬陷良善,到时候你还真难以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