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让李家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别说请了,您就是派人把我们抓来,我们也高兴。”说话的是苏州著名绸缎庄“老九门”的涂英涂大掌柜。他在满座上百位掌柜伙计中,最是德高望重,今年足有八十高龄了,须发皆白,拄着根拐杖站在酒席宴中。

“我做了一辈子绸缎庄,原想着七十古稀,功成身退。没想到长毛作乱,唉,偏偏就还差一个月,‘老九门’被兵火一焚而空,那些珍贵的丝绸、皮草,像貂褂、金丝猴皮褥子全都损失殆尽,一辈子的心血就这么没了。我当时真是心疼得恨不得也跳到火里,谁知道竟然又活了这么久,一晃儿又是十年。”涂英摇头叹息,忽又拍拍额头,“看我糊涂了,今儿不是提这事儿的时候。”

“古东家,你把两江三省的这些掌柜伙计都找来,要聘他们到盐店做外庄掌柜,顶门立户执掌生意。哎,这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啊。说句老实话,他们中有不少都是我的徒子徒孙,喏,这一桌都是。”涂英指了指自己周围的十几个人,从沉稳的中年人,到精明外露的青年,个个冲着古平原点头。

“他们得了喜信,纷纷赶来告诉我。我替他们高兴,更加感激古东家。要知道,这十年大劫,两江全是杀场战场,生意难做得紧,买卖关张无数,谁还请伙计聘掌柜呢?可是生意人哪,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一把算盘,你再让他去干别的,去种地盖屋,去养蚕织布,都如隔靴搔痒,总是魂不守舍,说到底,这世上做什么也没有做生意有趣。”

说到这一句话,不只是涂英的徒子徒孙,在座所有的掌柜伙计,连古平原在内都心有所感地连连点头称是。

“他们中有些人,宁可到荐头行去,只求能找一份生意做,即便不如意,家里穷得衣食无着,也不愿改行。所以古东家这一来,真的是帮了大忙。你们听着。”涂英拿出师父的做派,对周围的徒弟说,“人家敬你一尺,你就要敬人家一

丈。这一次到盐店做事,就算是起五更爬半夜,累吐了血,也要给古东家争个面子,否则别出去说是我的徒弟徒孙。”说完他又冲着古平原拱拱手,“古东家,我

把这些徒弟徒孙托付给你了。他们做得不好,你只管辞了,要是做得还行,万望您成全,瞧在老朽的几分薄面,给他们赏一碗饭吃。”说着颤巍巍离座,要给古平原躬身行礼。

“老前辈,您千万不能这样。”古平原赶紧下座去扶,到底没让涂英行下这个礼。老人家八十岁的人了,为了下一辈的生意之路,特意远路赶来重重拜托,古平原心里十分感动。

“要说谢,我也得谢谢大伙。谢诸位大掌柜捧我的场,愿意来听我古平原的号令。你们放心,我绝亏待不了大家。盐店本就是赚钱的买卖,各位的工钱我自然从优,不会让大家赚的银子比从前的柜上少。这笔工钱且待这几天我们慢慢商量。另外有一件事,我先说出来。我在所有盐店都占了一成的纯利,盐店干好了,是日进斗金的买卖,这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今天我古平原在这儿和大家约定,这一成的纯利,我与在座诸位‘倒三七’分账!”

何为“倒三七”?上百个掌柜伙计彼此互相看着,一时迷惑不解。

“换句话说,就是古某拿三成,诸位拿七成。”

人们听懂了,顿时一片哗然,面上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谁也没听过这样的事儿。东家拿三成,伙计拿七成,这岂不是乾坤颠倒了吗?

“您这该不是在说笑吧?”涂英还以为自己年老耳背听错了。

“生意上的事情开不得玩笑。”古平原正容说道,“我说倒三七就是倒三七,只要古某在盐店管一天的事,这个规矩就这么定了,绝无更改。”

这就等于是说,古平原要让在座这些人,在一年之内个个都当上财主。意会到此,人人脸上都不禁露出兴奋之色,更又不胜感激。“古东家,这让咱们说什么好啊。”涂英连连点头,“您放心,在座诸位我都敢保的,必定为古东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老人家言重了。还有件事是我刚刚想到的,不过想到就办,而且要办得漂漂亮亮。涂大掌柜,我想将您也请来做掌柜,您可愿意。”

“我?”涂英呵呵一笑,“难得您看重,本来我不应该推辞,可是年老体衰,难当大任,勉强当了掌柜也不过是给古东家添麻烦,老朽实在不能不自量力。”

“您老误会了。我是想请您当一天掌柜。”

“一天?”

“对,就是一天。”古平原方才听出涂英做了一辈子生意,却没能在大掌柜的位置上卸任而心存遗憾。于是打算就将苏州的盐店就起名叫“老九门”,请涂英当一天大掌柜,然后为他风风光光办一个卸任仪式,再请他的一个徒弟接任“老九门”的掌柜,以示薪火相传之意。

古平原把这个意思一说,涂英呆了一会儿,已是老泪纵横:“您这份心思真是……唉,我老了,欠了您这个人情,可怎么还哪。”

“不必还。”古平原恳切道,“您是两江地界的商人前辈,大家崇敬您,并不是因为您的银子赚得多,而是您这一辈子童叟无欺,给咱商人立了榜样。大家伙说说看,涂大掌柜是不是理所应当受这个礼。”

他抬眼四顾,四面八方的目光正迎上来看向他,除了先前的感激之外,那目光中还夹杂了不少敬佩之意。

“大人,您看看这个。”薛福成边与曾国藩下着“饭后一盘棋”边拿出一个布口袋,上面正反两面都有字,正面绣的是“天赐淮盐”,背面是“昌运百年”,袋

口用红绒绳扎紧。

“您不是让我打听打听,这古平原接了一半盐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嘛。这就是他的开门炮。”

曾国藩将那布袋拿过来,用手指碾了一下:“这布用的倒结实。”

“是古平原向绸缎庄特制的,据说是苏州‘老九门’的手艺,经纬线都加粗了一倍。不仅如此,古平原还派人在街头巷尾和各乡各镇传遍,只要到他的盐店去买盐,就可以领一个布口袋,口袋要是用破了,可以拿到绸缎庄去织补,费用由他来付。”

曾国藩听到这儿才感兴趣,落下一子后抬眼问道:“他是在这布口袋上打了什么主意吧?”

“是。古平原说,今后只要是拿这‘盐口袋’买盐,一律抹零不说,还要再打九折。听说到他店前去领盐口袋的老百姓都快把门槛踩断了。”

薛福成见曾国藩笑而颔首,又道:“还有新鲜事哪。这个古平原还信誓旦旦地说,‘盐口袋’抹零打折的规矩,从今年开始,一百年不变。百年沧海桑田,皇帝都不知换了几个了,看看扬州盐商,再看看广州十三行,就算有百年老字号,也从没有百年不变的老规矩。他刚接管盐店几天,就说什么一百年。您说这不是笑话嘛,只好去哄哄那些乡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