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从自己做的局中死里逃生(第6/13页)

苏紫轩愣了一下,眼珠轻轻一转,“事机不密,也许是有人故意走漏了消息。”

“泄密?”僧王猛然想起一事,眼神中放出阴鹜的光,“我知道了!”

捻军放了一阵箭雨,见前方清军阵形不乱,也无救兵赶到,知道僧格林沁一定没有中伏,梁王叹了口气,心知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被生生错过了。他担心被官兵围山,黄河边上的铁哈齐也是心腹大患,于是梁、扶、鲁三王各领一队,分散逃入了贺兰山脉。

等邓铁翼那一队人被救回,就在僧王马前施救,那情形太惨了。有的人脑袋被砸扁了,流出白花花的脑浆子,有的人从腰以下,下半身都砸成了肉酱,还有的乱箭穿身而亡。二十几个人只活下来三个,其中邓铁翼伤得最重,虽然马替他挡了上面的乱石,但是身中两箭,一箭在肩头,另一箭直直地钉在肚腹,后背露出一个黑黑的铁箭头。

随军的郎中剪掉箭头拔出箭杆,外用上好的金创药,很快便止了血,但是邓铁翼口中不断吐着鲜血,郎中冲僧王摇了摇头。

僧王见邓铁翼的眼睛始终看向自己,目光已渐涣散,他心中也很是感慨,这姓邓的确实有胆子,而且救了自己一命,是员勇将,可惜就要死了。

他转身从马褡裢里拿出一件明黄色的马甲,俯身给邓铁翼盖在伤口上,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邓铁翼笑了,凄凉中带着些骄傲,大军之中都知道这件马甲的来历,那是先帝御赐僧王“巴图鲁”称号时的赏赐,巴图鲁在满洲话里就是“好汉”!

“大哥!”古平原扑进人群,见邓铁翼情况危急,执住郎中的手臂,“一定要救救他。”

“这次出征本就匆忙,外伤药倒是不缺,可这内伤呕血止不住,也没有能用的药啊。”没有药就只能等死!古平原急得团团乱转。苏紫轩夹在人群中,她身上带着一个药盒,里面外敷内用都是大内御制的灵丹妙药,其效无比。可她见古平原如此焦急,想到这一次功败垂成根本就是他来搅局,便一声不吭冷冷地望着他。

“唉。”郎中叹了口气,“趁人还有几分神智,笔录遗言,也可告慰家眷。”说着把自己开方子的笔墨拿出,要借给古平原。

谁知道古平原忽然抢过那墨,用鼻子嗅了嗅,丢到一旁,大声问:“谁有徽州胡开文的墨!”

这写遗言还要挑剔笔墨?谁也没听说过,还当是这人犯了痰气,聪明如苏紫轩也是一怔。古平原大声问了几声,才有个红鼻子的三等师爷讷讷接言:“我倒是有……”

“拿来!”古平原一步窜上去,揪住那师爷的衣襟。

师爷看他形如疯虎,吓了一大跳,深悔自己多口多舌,“有倒是有,不过……”古平原不等他把话说完,从他背上一把扯下行囊,把里面东西稀里哗啦倒了出来。

“哎,你、你……”师爷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眼看着古平原从中找出一个墨盒,打开一看正宗的胡开文“梅兰竹菊”的四君子墨,而且是老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当下不由分说,把那四块墨用布裹好,抡起来往石头上就砸。

师爷心疼得一咧嘴,这上好的墨他自己舍不得用,是拿来闲时把玩的文房清供,此刻就都毁在古平原手里了。

古平原把墨砸得粉碎,要来清水调成一碗浓浓的墨汁,扶着邓铁翼的头灌了进去。

还真灵!不多时邓铁翼脸上泛出红色,口中也不再吐血,随军郎中都瞧傻了,拿着那盛墨汁的碗翻过来调过去地看。

“咳、咳,我说兄弟,你给我喝的什么呀,难喝死了。我要喝酒,死之前我要痛快地喝酒!”邓铁翼睁开眼见是古平原,喃喃道。

古平原笑了,眼中含着热泪,“大哥,你死不了。这是胡开文的墨,里面有十几种药材呢,止血最速。”古平原家住徽州,从小就听人说过这墨的好处。

大军上下此时都知道是邓铁翼和那十几个死伤的弟兄救了大伙的命,不然方才天崩地裂,乱箭齐飞,人人都有可能保不住性命,因此心悦诚服地感激邓铁翼,齐齐伸手把他抬到一辆运辎重的车上将息。

捻子散入贺兰山,朝廷却出乎意料传来嘉奖,原来军机处最担心捻子凭借马快,成为明末的流寇,袭扰地方甚至窜袭京师,如今被僧王逼入了山林,捻子的马就失了用场,大可以命陕甘提督带队清剿,僧王就可以班师了。

一番大张挞伐有此结果也算不易了,僧王自感仗打得不过瘾,面子上却过得去。再说捻子入了山,自己的马队也就没了用武之地,于是顺水推舟谢了恩,按照朝廷的指挥方略带着大军撤回了西安城。他说话倒也算数,在路上就命人传令,把还拘押在臬司大牢里的康素园、雷大娘、毛鸿翙等人放了出来,那一份苏紫轩伪造的捻子书信也就不了了之了。

亲王统兵得胜归来,满城文武都要郊迎。陕甘总督魏大人将王爷请到自己府中,大开筵席庆功,席间大大小小的官员各自过来敬酒,这样的场合谁不要凑趣?一轮酒敬下来,这场互有输赢的仗就成了僧格林沁神威赫赫,捻子闻风而逃,僧王本来一直绷着脸,此时也泛出一丝笑容。

“地方上也费了不少心了,军粮军饷筹得都还可以,本王自当奏报朝廷为诸位请功。”

军功最易获得封赏,只要僧王的笔轻轻一动,保案上有谁的名字,升官是指日可待。文武官员听了都乐不可支,加上酒饮得多了,渐渐就带出些丑态来。僧王看在眼里有三分不喜,忽然重重咳了一声。

“这一次出兵,有功有过,功要朝廷来赏,过嘛,此刻就要行军法来罚!”

他说话的声音极大,一下子把人们都震住了,酒是醒了十分,接着便是交头接耳,不知僧王要罚谁,说到行军法,难不成还要当场砍脑袋。

“古平原。”僧王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这一次你随军办粮,没有让我的兵饿肚子,你很有本事啊。”

古平原在这样的场合里没有座位,但僧王命人特意让他进了总督府,他起初还不明其意,这时才知不妙,但还是恭恭敬敬走出人群,来到地当中跪倒说道:“草民岂敢贪天之功,这都是因为朝廷爱民如子,王爷带兵有方,故此天地祥和,百事顺成。”

“是嘛,你说得可真好,照你这么说,捻匪也没有饿肚子,也是因为他们爱民如子带兵有方,故此天地护佑啰?”

僧王的话把在场官员都惊住了,齐齐注目跪在大厅中的古平原。古平原心里一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僧王怎么会知道捻子买粮的事儿呢。古平原想了想不能承认这助逆之罪,于是硬着头皮说了声,“王爷只怕是误听人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