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个铜钱也立折子!

“老爹,慢些走!”古平原搀扶着常四老爹,从黑暗的监牢中一步步走出来,常四老爹用手挡了挡太阳,眯着眼回头看了看自己坐了大半年的苦牢。

“总算有你的银子打点,我每日还能在天井中转一转,其他的人连日头都看不见哪。”

“老爹,慢些走……”牢里的囚徒在后面齐声呼着,古平原用银子给常四老爹买的人缘颇厚,而他自己更是忠厚心善,利用每天放风的机会帮囚徒递个话,甚至彼此间传个物件,狱卒拿了银子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不知多少人受了常四老爹的好处,他如今要出去了,大家一则感念,二来实在舍不得。

“各位。”常四老爹也动了感情,“盼你们也早日出去。托我给家中带的话,我一定尽快带到。”

常玉儿就等在二门之外,见爹爹出来,连忙伸手接过从牢里带出来的包裹,这是等会儿要拿到家门外烧掉的。

只是家在哪儿呢?

“老爹,我倒是想了个去处!”古平原想让常四老爹住在乔家,一则养养身子,二来顺便可以暂时照顾那两个孩子,乔松年自从发病跑走便失了踪,眼看寻找无望,古平原只得托人到京里去找乔鹤年,希望他如今有个落脚之地,也好把侄子侄女接去教养。不过那屋子里刚刚死过人,还是上吊冤死,不知老爹会不会介意。

“没相干。”老爹听了这一段惨事黯然神伤,“都是被那王天贵害的,她又哪里会来害我。我就到油芦沟村住吧。玉儿,你也从李嫂家搬过来吧。”

常玉儿一愣,这才想起当初为了怕老爹担心而撒的那个谎。

“女儿如今在王天贵家做丫鬟!”眼看瞒不过去了只好实话实说。

“这、这是什么话?”常四老爹怔住了。

“常姑娘,事到如今你实在可以从王家出来了。”古平原知道一句两句说不清,先劝常玉儿,“那是个虎狼窝,乔大嫂的前车之鉴,你不能不防啊!”

“不!”常玉儿很坚决,“上次老歪杀金虎那事儿,要不是我在王天贵家,古大哥你就会有杀身之祸。我留在王家,或许可以帮上你的忙!”

常四老爹好容易才弄清前因后果,他沉吟了片刻,忽地一拍大腿,“不愧是我常四的女儿,爹赞同你。”

常玉儿和古平原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常四老爹。

“我这大半年在牢里也想了许多,这恶人哪,就是好人给养出来的,要是都不怕他,谁敢当恶人?”常四老爹挺了挺身板,“所以闺女啊,你要去帮古老弟就去吧,自个当心些,别让狗给咬了。至于爹这边,你不要担心,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单是帮着这些牢里的朋友给家中送个平安递个口讯,就够我走上两三个月,再说我也得静养些日子不是。”

古平原看着常四老爹笑了,这个老好人经历了一番磨难,腰杆子倒是硬了许多。

他把常四老爹送到油芦沟村,自己转回县城,直奔“大平号”票号而去。他要去看一个难得一见的稀罕景儿。

顺着县衙门前的青石街一路往南,第一个路口向右一拐,紧挨着城里炉房的便是张广发当掌柜的大平号,所在的这条街是驿马过境的街道,平素行人并不多,如今可不一样了,就在大平号前面,老百姓聚得如同蜂窝上的黄蜂一样密密麻麻,围着大门口堵得里三层外三层。

古平原离老远瞅见就是一怔,心说别说大平号是家新开的买卖,就是日升昌的买卖也没有这样的声势,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等到了近前古平原才看明白,一望骇然,就见“大平号”门口直敦敦硬邦邦杵着一个银子铸成的大葫芦。这银葫芦昨天王天贵在店里已经跟古平原提过了,但古平原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这么大个!

到底有多大?先说葫芦的腰,三个年轻人手拉手方才能环绕一圈,再说葫芦的高,那三个年轻人肩踩肩才能摸到葫芦柄!最后往地下一看,这葫芦把地砸出一个磨盘深的坑。

古平原在关外一待五年,见过吃人的老虎,遇过臂粗的蟒蛇,也不是那足不出乡里的愚民,可是陡然见了这么大的银葫芦,也不由得吃了一大惊。

等他稍微定了定神,再仔细一看,便看清楚了为什么人们都聚在葫芦周围,敢情是在玩一种游戏。就见人们纷纷把铜钱往葫芦上抛,看样子是要争取能抛到葫芦的柄上。而紧挨着葫芦周围有几个箩筐,钱掉下来如果掉在箩筐里,人们就不再去捡,要是掉在地上还可以捡回来继续抛。

古平原饶是聪明,也看了个稀里糊涂,旁边有个汉子津津有味地看了多时,他过去一抱拳:“这位老兄请了。”

那汉子点点头:“哦,什么事?”

“我是外乡来的,请问这银葫芦是大平号的吗?”

“怎么不是?”这汉子也是闲得无事在外面晒太阳,见有个不懂的人向自己请教,顿时来了精神。“人家大平号有钱,换了掌柜的没多长时间,就立了这么个大玩意,怕不有几百万两?”

几百万两是没有,但古平原在心里估了估,这葫芦要是实心的,至少也有几十万两。

“这一下把日升昌的金算盘和介休常家的银冬瓜都比下去了。”那汉子仿佛占了独得之秘地小声道:“听说这大平号的银库底下有地道,通着山西藩司的藩库呢。”

哪有此事。古平原不禁哑然失笑,但他知道乡民最喜欢这种听似不经的传说,搞不好就是大平号故意放出的风声来哄市面。

“也算得上是心思独到了。”古平原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那汉子没听清。

“哦,没什么。再请教,这往葫芦上面丢铜钱是什么把戏?”

“把戏?”汉子不爱听了,“这可不是什么把戏。这是人家掌柜的一片慈心。大平号立了这个葫芦当日就定了个规矩,不管老弱妇孺还是精壮汉子,只要凭一己之力能推倒这葫芦,这葫芦就归了那人。这个实在是难,多少人来试过了都没成,后来北京天桥卖艺的狗熊李闻讯特意赶了来,也是无功而返,大家也就绝了念想。可是人家又说了,只要能把铜钱抛到葫芦柄上不掉下来,就给个五十两重的元宝。掉下来的铜钱要是落在边上的箩筐里,那就归了‘大平号’了,但是人家也不要这钱,攒足一箩筐便拿来施舍乞丐,都说开票号买卖的铜钱里翻筋斗,认钱不认人,人家大平号真是良善商人。”他滔滔不绝说到这儿,看看左右没人注意,半掩着嘴说:“比那前街那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泰裕丰可强多了。”

古平原听了这话,只能报以苦笑。论理儿汉子说得对,可是这大平号口碑如此好,王天贵昨个儿要自己想法子把它一举掀翻,岂非是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