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个铜钱也立折子!(第4/12页)

曲管账听完,得意洋洋地看着古平原,等着看他发窘。

古平原不慌不忙,对着曲管账正色道:“当初我第一次进泰裕丰,打了你一个嘴巴,你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曲管账一想起来就恨得牙根痒痒,但是直到今天他都弄不明白古平原的用意。

“我当初一个铜钱立折子,就是看到了票号的弊病。好高骛远,瞧不起小主顾,就像曲管账你说的,哪怕全省上下一人来存一文钱,你也瞧不进眼里,对不对?”

“那也不过才几千两而已!”曲管账还是一脸不屑。

“这么久了,你还没明白,我要的不是那一个铜钱,而是折子后面的那条路。折子有价,主顾无价!财路无价!你懂吗?”

曲管账被教训得满脸通红,抗辩道:“那个浑身是味儿的土老头就是你说的主顾?嘿,他能有什么财路!”

“他能有什么财路,我接下来就让你看看清楚。”古平原不再理他,转头对王天贵说,“王大掌柜,既然让我负责跑街,我就要重新立些规矩,比如这一个铜钱立折子的规矩,还望王大掌柜许可。”

“嗯。”王天贵经营了一辈子票号,若明若暗地看到了古平原心里的想法,只是他眼下也看不清这条路走下去究竟能为泰裕丰带来多大的利润,但是无论如何是条路,古平原要闯,不妨让他试一试。

“好吧,我同意了。”

结果到头来,反是曲管账闹了个没趣,他心里气急,等上灯后伙计们在一起吃饭时,他特意留下没走,平素曲管账都是与几个账房先生一起去下馆子喝小酒,今日却一反常态留下与伙计吃饭,众人都有些纳闷。

果然吃了没两口,曲管账点着名开了口:“王炽,你说你这跑街怎么干的,窝囊不窝囊!去年英家营胡财主家那笔款子是你拉来的吧?今年县城里七大绸缎庄有五家用了泰裕丰的钱,是你跑断腿磨破嘴皮子放出去的款子吧?这几年三掌柜身体一直不好,我在大掌柜面前说了多少次了,王炽是个能耐人,三掌柜应该让他来当。”说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可如今一个连票号生意都没做过一天的古平原堂而皇之占了你的位置。我听说下午怎么着,他还来找你商量去各乡各村拉头寸的事儿,你还认认真真地给他出谋划策,给他指点路子?别忘喽,你可是生意人,别做赔本的买卖!”说着用筷子隔空点了点王炽的鼻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伙计们本就为这事不平,曲管账开了口,大家自然敢言,一个个拍着桌子为王炽鸣不平,有个叫“矮脚虎”的小个子与王炽素来交好,他干脆站到了椅子上,“诸位,我早就听说,这个古平原是个浑身机括一按三响的机灵人儿,可是他到咱们票号来抖机灵可是打错了主意。听说他一来就改规矩,还说从明天起要咱们所有的跑街伙计都到乡下去拉头寸开折子,一个铜子不嫌少!”

他还嫌不高,索性又跨一步到了桌上,抡开胳膊唾沫横飞,“咱们可是泰裕丰的伙计,三大票号之一啊,去拉这种小头寸,传出去丢死人,别说日升昌和蔚字五联号,就连街口的小买卖也要笑话死咱们。再说了,王炽大哥做生意辛辛苦苦,咱们谁不服气!你们看看他的手,看看他的鞋……”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王炽,他指尖竟是平的,而脚下的棉布鞋上钉着铁掌。“王大哥跑街,算盘打坏了多少个,鞋跑坏了多少双,那个姓古的凭什么一来就压他一头!”

“可不是。”另一个身上脸上长着几个白圈癣,绰号“白花蛇”的瘦高挑儿伙计也站起身,他平地站着就和桌上的矮脚虎差不多高,脸上的神情也差不多,都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他今天还自作主张把看门的伙计辞了柜,要我说,咱们不能由着这个姓古的性子来,规矩也不能凭他一句话说改就改,不然过几天他真要骑在咱们这些老伙计的脖子上拉屎了。”

“对!”“对!”“说得没错!”周围的伙计们一片应和,他们平素都有自己相熟的主顾,定期去跑一跑,闲下来到茶馆喝杯茶聊聊大天,日子过得很是舒坦,听说古平原要改规矩,让他们去乡下泥腿子家拉头寸,先就是一阵打怵,接着自然是不情不愿带了怨恨。

曲管账没想到这把野火这么容易就点了起来,心中暗喜,但他还要防着王天贵知道后怪责下来,要拉个垫背的,于是故意站起身把手往下压了压,“都是自家的买卖,闹意气就不好了,既然大家推重王炽,我看这件事还是问问他的意思吧。”说着向旁看了一眼。

王炽铁青着脸坐在座中,筷子上夹的菜半天也没入口,听曲管账问,他这才勉强笑了一下,“三掌柜做事自然有他的一套道理,不过我前些日子去要账时淋了雨,受了寒气,打明天起要休养,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对,我腰疼,我也要向柜上请假。”

“我也是,要回家去看望爹娘。”

众人七嘴八舌,可把曲管账乐坏了,他心里暗道,“一个好汉三个帮,没了这些跑街伙计的帮忙,我看你古平原拿什么翻江倒海!”

古平原如今是三掌柜,月规银子足够他在外面租了间房,离着泰裕丰只隔半条街,是一座独院的其中一间。他一早起来挂念着生意,来票号看看伙计们都准备好了没有,要分派他们各自去跑的路线。谁知到了柜上,曲管账一脸的事有不巧,拿出一沓请假条子,第一张就是王炽,往下看全是跑街伙计,内外账房一个请假的都没有。

这古平原可没想到,看曲管账一脸阴笑,就知道是他在背后捣鬼。古平原深吸一口气,想着对策。要是去找王天贵告上一状,也许能把这些刺头儿伙计弄回来,但是难免让人小瞧了自己,而且那样做今后这个仇可就结下了,岂不正是中了曲管账的心意。

“这些伙计太不懂事了,票号如今正是多事,他们一个个都请了假,我要告诉大掌柜去,年底‘讲官话’时,非辞掉一两个不可!”曲管账假意怒道。

“不必了!”古平原一声冷笑,“我就不信,没了张屠户,就非得吃带毛猪不可。”说完甩头飘然而去。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来吃这头猪!”曲管账得意洋洋地盯着他的背影出了泰裕丰的大门。

古平原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踪影不见,连个信儿都没有,别说曲管账,就连王天贵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起初以为古平原跑了,可是常玉儿还在自己府上,何况叫陈赖子去打探回来的结果,常四老爹也安安稳稳地住在油芦沟村,以王天贵对古平原的了解,他要跑不会不带上这两个人,更何况从前都不逃,刚刚把他提拔重用便逃也实在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