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个铜钱也立折子!(第5/12页)

这大半个月里大平号更是气势如虹,他家的票号前人来人往,泰裕丰却是门前日渐冷稀。王天贵心里着急,面上却不动声色,直到接了藩司衙门的胡师爷一封信,终于坐不住了。

“大平号那个张大掌柜前天去省城拜会了藩台大人,送了一份厚礼。”他紧锁眉头。

曲管账知道厉害,立时心头就是一紧,“为什么呢?”

“他想要代理协饷。”

“协饷都有定额,十八家大票号按买卖大小分成,大平号要是挤进来,就会分薄了大家的利润,咱们正好乘这个机会让他广为树敌。”曲管账眼珠一转,出了个主意。他最近为了大平号的事儿也是头疼死了。这家票号好像专以泰裕丰作为敌手似的,眼看账簿上的存银一天少似一天,别的不说,年底分红算身股,自己那一份必定要大大缩水,更有甚者,万一泰裕丰倒了,那自己这只金饭碗可就砸了。同船合命,不由他不多想一想。

“树什么敌,他是冲着咱们来的,一开口就要分咱们那一份。”

“这……那、那藩台大人怎么说?”曲管账真急了,要是协饷的“放空”保不住,明天主顾来提银子,自己立马就得抓瞎。

“那是咱们喂熟了的官儿,不会被他一份礼就买了去,但是长此以往可不堪设想哪。这个大平号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真的就吃定了咱们?”王天贵百思不得其解。

曲管账一时无言,也跟着愁眉不展。二人正在相顾,忽然听前头一阵喧哗,不由得都是一惊。

在泰裕丰那宽敞的前柜大堂里,古平原面冲着两扇黑漆大门,手指着一面山墙,指挥着他雇来的短工,“放到墙角去,一袋袋码好喽。”

他指着外账房的伙计,“去把大秤拿来,称银子记账。”又对内帐房的先生道:“把银库打开,准备清点银子入库。”

“对了,多拿些空白折子,我带出的折子早就用光了,等一会儿要把记在本上的账都立上折子。”古平原挥了挥手上的白纸本子。

内外帐房先生伙计再加上跑街的一干伙计已经是全都瞧得傻了眼,王炽从外挤进来,站在众伙计身前,眼睁睁看着一袋袋银子被搬进来堆在墙角,数了数竟然不下二十袋。

“这是多少银子啊?”有个小伙计喃喃地问。

这个问题在票号里难不倒人,立时就有人说:“看这样子,一袋大约一千五百两左右,二十袋就是三万两银子。”

“是三万一千八百八十两。”古平原纠正道。他看到银子都搬了进来,与短工结算了工钱,转过身对着伙计们朗声道:“各位,多日不见了,我出去跑街之前王大掌柜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是对柜上有利的举措尽不妨修改旧规,增添新制。我此前已然定了‘一个铜钱立折子’的规矩,这些日子想了想,要再改一个铺规。”

再改一个铺规?伙计们彼此看了看,目光中都是惊疑不定。

“以往票号到了年底,只有任职十年以上的伙计和掌柜才有资格按照身股分红利,如今古某要改一改这个规矩,凡是票号里的伙计,只要实心任事,能为票号带来利润,无论是伙计还是掌柜一律有红利,而且不必等到年底。”说着他把手里的白纸本子扬了一扬,“这一次,古某分派了十三个伙计去拉头寸,一共拉来三万多两,按照放账的利息和身股的厘数,每人可得纹银十五两。”

说着他一一念着伙计们的名字,“张德生、陈子鹏、黄鹤、谷继宗……”念到最后一个是“王炽!”

“银子我已经准备好了。”他把随身带的包裹解下来放在桌子上,一溜五两一个的银饼子排着队放在桌上。“念到名字的人每人来取三个。”

谁能想到他会这么办!

古平原一出现,而且带了大笔的头寸回来,当初装病请假的那些伙计都是心头一凉,以为他必然挟功自重,非在王天贵面前狠狠告上一状不可。结果人家不但不告状,还给躲懒的人分银子,这是什么路子?

僵住了好半天,有一个家中欠了人钱的伙计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见古平原一脸温和的笑意,于是咽了口唾沫,轻轻拿起三个银饼子,“三、三掌柜,我拿了?”

“拿去吧,下一次还望再为柜上多出些力,当然了,红利也是少不了的。”古平原点头笑道。

伙计脸一红,回转身站了回去。十五两银子!够全家两个月的开销了,谁不眼红,见有人拿了,当然就有第二个人跟上去,最后连矮脚虎和白花蛇都拿了银子,只有王炽纹丝不动,脸上绷得像块石头。

“王兄,这是你应得的,拿着吧。”古平原见他不过来,拿起银子走到他身前。

王炽把目光往旁边看去,不理不应,古平原拉起他的手,把银子塞在他的手里,笑了笑拍拍王炽的肩膀。

“大掌柜,您看见了吧。”曲管账气得浑身哆嗦,“这个古平原真是胆大包天,连身股分红这样的大事都不和您商量,说改就改了,他眼里还有您吗!”伙计们多分了,掌柜的自然就要少分,曲管账真是又恨又气。

王天贵那双小而微陷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既像是恼怒,又像是贪婪,他一会儿看看古平原,一会儿看看那堆银子,终于发话了,“三掌柜,随我到后房来。”

王天贵坐在罗汉椅上,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件万历青釉的笔洗,许久都不言声。

曲管账垂手而立等得心焦,斜眼看了一眼古平原,他却是拢手直立,漫不经意地看着室内南墙上挂着的那幅《三山行乐图》,仿佛不是等着大掌柜问话,而是在字画店里悠然赏乐。

王天贵终于开口了,“你那三万两是哪儿弄来的?南城的侯家,还是曹家屯的曹大财主?”

“都不是!折子在这儿,大掌柜请自看。”古平原把包裹里的一大沓折子放在桌上。

“这么多?”王天贵放下笔洗,翻了翻,这怕不有一百多个折子。再看看里面的人名大多不认识,存的钱数更是五花八门,多到几百两,少到真是的一个铜钱便立了一个折子。

“这还不是全部,折子用光了,我就暂时记上,回来再补。”

“这些都是什么人?”

“乡农而已,也有几个富户,但不多。山西真是商民之地,富庶得很,老百姓几乎家家都有存银,我只在太谷南边方圆百里转了转,给大家说了说把钱存在票号的好处,又说了不论多少哪怕只有一个铜钱也能立折子,当时就有十几个人掏出一个铜钱立了折子。”

这是把古平原的话当玩笑听,谁知古平原真的给立,而且端端正正写了一份折子。村子里也有把钱存在泰裕丰的人家,把那折子拿来一比对丝毫不差,绝无虚假,这下乡下人都惊讶了。第二天便有不少人拿着吊钱或是银角子来存,古平原依旧是不论多寡一律和颜悦色,写折子收钱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