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个铜钱也立折子!(第3/12页)

这时歌声又消失无踪,古平原也没把握自己是不是听清了,再做口舌之争徒然惹辱而已,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张广发,“张大掌柜,你做的好买卖呀,一出手太谷一县的票号生意就被你抢了个精光,再接下来倒霉的是不是就成了全省的票号?”

听他这样暗示,张广发面色变了变。眼下虽然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可是还没到能与全体晋商对抗的份儿上,自己京商的身份还是越晚暴露越好。

“古平原,你的气色也越来越好了,比起一年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威胁,也是在提醒古平原,别忘了自己一年前还在关外流放,如今也是个私逃的流犯。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古平原的心头火“腾”就起来了,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好友寇连材惨死在山海关,首级被挂关门之上的情形,他虽然没有亲见,可是这一幕在脑海中不知过了多少遍,每一次都像一把锯子在反复撕拉着。

就是不为自己蒙冤流放关外受的那些罪,只为了寇连材,这个仇都是非报不可。如今泰裕丰和大平号势成水火,王天贵和张广发互为敌手,自己身处其间,不妨借力打力,最好能把他们弄成两败俱伤之势。

“不,光两败俱伤还不够,一定要他们同归于尽!”古平原站在大平号的门外默默想着,忽然“哗啦”一声响,他循声望去,见是大平号的伙计把几个箩筐里的铜钱倒在一处,然后往街对面南北货店门口一抛,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众多乞儿一拥而上哄抢起来。

“铜钱、银葫芦,银葫芦、铜钱……”古平原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两句,他心里最清楚不过,自己以往在商场上赢了几次,归根到底都是有个“信”字打底,而对手都是不诚不信,这才让自己有机可乘。如今大平号的银葫芦立在那里,就等于是立了一个比天高的“信”字招牌,几十万两随随便便抛在街上,丢个铜钱上去就给个元宝,这家票号的底子有多厚那是人人“哑巴吃馄饨——心里有数”。不管是财主乡绅,还是平头小户,钱当然要存到一个可信的地方,张广发费大力气弄了这么一个银葫芦摆在门外,其实无非就是一句话,“把钱存在我大平号,一百二十个放心!”

这句话他既没写也没说,但是一个硕大的银葫芦比说一千道一万都有效。反过来谁要是想抢他的生意,空口白牙就是把嘴皮子磨破了,只怕也没用。

古平原不怕对手施阴耍诈,但是这种硬实实地立杆子还不怕撅,是最让人头疼的!大平号一有实力,二有信用,拿什么去和人家拼!

这个困局不破,京商和晋商就绝对无法走到两败俱伤的局面,只能是张广发一家独大,而且古平原敢肯定他的胃口还不止于此,吞了泰裕丰后,接下来就是蔚字五联号和日升昌,甚至乔家堡恐怕也在张广发的算计之中。

古平原想得头都大了,不知不觉走回到了泰裕丰门口,刚要迈步进去,忽然一个破衣烂衫的老头被伙计推搡着一把推了出来,这老头立足不稳,踉跄几步险些栽倒,亏了古平原赶紧伸手扶住。

“进门是主顾,你们怎么能随便欺负人!”古平原生气地说。

那个看门的小伙计见是昨天刚上任的三掌柜,赶紧过来,一脸堆笑,“是曲先生让我把这老头撵出来的。”

“老人家,没摔到哪儿吧?”古平原关心地问,那伙计却捂着鼻子,嫌那老头身上一股腌臜味。

“我的钱、我的钱!”老头急了,挣扎着起身趴在地上四处捡着方才一把没拿住散落一地的铜钱。

“总共就一百个大子,也就一顿饭钱,真是乡下土货。”伙计一脸的瞧不起。

“你住口!”古平原忽然发怒了,他蹲在地上帮老人捡着钱,可是找来找去就只剩下九十九枚铜钱。

老人瘪了瘪嘴,掉下两滴老泪,“我这是跑了三十里山路来县城里存这钱,没想到转了一大圈,哪一家都不给存。这可倒好,钱没存上还弄丢了一个,唉!”

那小伙计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钱,丢了过去,“赔给你,赔给你,有什么大不了。”

老人要去拿,古平原却一手握住了那大钱,“老人家,大平号您去了吗?”

“去了,第一个去的就是大平号啊,那么大的银葫芦,咱也开开眼不是。”

“他们也没给你存?”

“没有。”老人一脸失望,“说是最少要十两银子才给立折子,咱这村户人家,别说十两,就是一两银子也没有哇,这一百个大子还是省吃俭用留下来的。其实村里没贼,放在家里也成,可是听说在票号存钱有利息,我打算拿这钱存上吃点利,过几年给我那大孙子呀娶媳妇用。”

“哈哈哈!”那伙计在一旁听得捂肚子笑,“哎哟,你这土佬真是没见识,先不说一百个大子不会给你存,就算是存上了,二厘的利钱,你能拿去娶孙媳妇?别是想发财想疯了吧。”说完又是一阵笑。

古平原一声没吭,把老人扶起来,把那一个大子抛还给伙计,冷静地说:“你自己的钱自己留着,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泰裕丰的伙计了。”

伙计一下子笑不出了,张口结舌惊恐地看着古平原。

“老人家,我扶您进去立折子。”

“这是干什么!”曲管账见古平原扶着那个被撵出去的老头又走了进来,一脸的不高兴,从柜上出来指着问道。

古平原没理他,自己从柜上拿过一个空白折子,问明老人的住处姓名,按照规矩写了底单和折子,然后恭恭敬敬交给老人。“老人家,我给您写的是四厘的利,算是为刚才的事儿赔情,您往后要是还有闲钱,尽管拿到泰裕丰来,利钱我还给您从优。”

“哎,谢谢您了,掌柜的。”老头千恩万谢走了,可把一边的曲管账气坏了。

“古平原,你未免太擅专了吧!昨个儿王大掌柜说得清楚,让你专管跑街的伙计,你凭什么管到总店的外账房来了?”

票号店铺指的主要就是内外账房和银库,至于在外面拉头寸、收款子这都是跑街的范围。这乡下老头到店铺里存钱,是外账房该管之事,也就是曲管账一手负责,他见古平原才来了一天就插手自己的地盘,当然不能容忍。

“十两银子立折子,是票号祖传的规矩!多少辈儿没有动过了,你连这个规矩都敢破,来来来,我跟你去找王大掌柜评评理!”曲管账不依不饶,硬是扯着古平原的袖子到后院来找王天贵。

等他气急败坏地把方才前柜上的事儿一说,王天贵沉了脸,“古平原,我让你当三掌柜,专管跑街的伙计,是看重你足智多谋,又是个读书人,想让你去和附近村镇的富户、财主、乡绅多拉拉关系,给泰裕丰多弄些存银来。如今你和这乡下土佬打交道,一百个铜钱还给立了个折子,这不是瞎费工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