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个铜钱也立折子!(第2/12页)

他正想着,忽然人群一阵大哗,“立住了,立住了!”

古平原连忙往前看去,就见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傻傻地抬头看着银葫芦,脸上表情慢慢变得又惊又喜。古平原再往葫芦上看,果然,一枚铜钱就躺在葫芦把上。

“这可不容易,那葫芦把儿滑不溜手,又高又窄。仨月了,统共只有两个人拿到过这大元宝,连这小孩是第三个了。”虽不是自家喜事,那汉子也是乐得摩拳擦掌,跟着众人喊那孩子,“进去,进去要元宝去,愣着干吗,去呀!”

孩子被众人提了醒,“蹬蹬蹬”三座并作两步跑到大平号里面,不多时跟出来一个伙计。可说巧不巧,就在那伙计还没从门里迈出来的时候,许是来了一阵风,又或者众人不住跺脚拍掌震动了葫芦,总之那铜钱竟然从葫芦上滚落下来,掉在地上打了两个转,停下不动了。

孩子先跑出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铜钱落地,不由得目瞪口呆。伙计晚出来一步,抬头看看,皱眉道:“你这小孩怎么如此恶作剧,哪里有什么铜钱抛在葫芦上。”

大家都叹了一声,心说这孩子真是运气不好,五十两银子够一家人活一年,就这么没了,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再好的商家也不会认这无根无梢之事。

那孩子咧了咧嘴,心疼得哇哇哭了起来。伙计摇摇头便要往里走,古平原心头一动,在人群中喊了一句:“我作证,那钱方才是落在葫芦上了。”

有一个开口的就有第二个,围观众人好似抱打不平一样,七嘴八舌说开了,话中无非是敢拿身家性命作保一类的话,话虽如此,真要哪个拿出身家性命来却又未必了。

伙计起初不以为意,后来见起哄的人多了,也有些手足无措,但他实在是做不了主。但不要紧,做得了主的人很快便出来了。

就见一个身材不高年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目光中甚有威严,往全场扫视了一眼,有人认得此人便是大平号的张大掌柜,人群中声音顿时小了。

“怎么回事?”大掌柜问伙计。

事情几句话就说清了。“哦……”大掌柜看了一眼那孩子,又看了看围观的人群,高声道:“各位,可是都愿为这孩子作保?”

“是!”、“没错。”众人七嘴八舌应着。

“好!各位要么是我大平号的主顾,要么是我大平号将来的主顾,我张某人信得过大家。伙计,进去捧个元宝给这孩子。”

一语既出,人们彼此望望都有不敢相信的神情,待到伙计真的捧了个沉甸甸的元宝出来递给那孩子,孩子失而复得喜极而泣时,这才满场欢声雷动久久不息。

张广发团团作了一个罗圈揖,然后面带笑容对那孩子说:“小心拿着别弄丢了,我派个伙计陪你一同回去,告诉家中大人,若是银钱一时用不了,存在票号里利息也不少啊。”

孩子高高兴兴走了,众人觉得一天之内绝无可能有人再掷中一次,也就都慢慢散了,那汉子跷着大拇指对古平原道:“看人家这善性,这要是不发大财那就怪了。”

古平原深思不答,想着昨天王天贵在票号中怒冲冲说的那番话:“这大平号开了十余年了,也没见有什么大手笔,如今忽然摆出个银葫芦,真像《西游记》里金角大王那个紫金葫芦一般,这才几十日光景,就把泰裕丰的存银吸走了大半,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王炽当初之所以带着八十万两银票赶回山西,就是因为太平号开业,一个银葫芦摆出来,凡是存钱在大平号的人,都可以推葫芦掷铜钱。就这一招,百姓拿着折子蜂拥到各家票号取钱,转存到大平号,一天的工夫泰裕丰总号流失了一半存银,把曲管账的胆都吓裂了。王天贵起先还装作不以为意,后来看看不是路,这才赶紧调回了那八十万两银子。

这家“大平号”原本做生意规规矩矩,可是换了新掌柜之后,做生意的手法路数全都变了,高息吸储,低息放账,特别是往直隶京师汇兑,又快又方便,汇水要得还少,一下子抢了别家票号不少的生意。要说平遥的“日升昌”、祁县的“蔚字五联号”这些大票号虽然也感受到了压力,但毕竟离得还远,只有太谷本县的“泰裕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生意一下子失了大半,有不少人希图贵利,从“泰裕丰”取钱存到“大平号”,一时间损失惨重,正在焦头烂额之时。

王天贵心里有数,要不是早在咸丰十年,洋兵攻进北京,户部一片狼藉之时,山西票号代垫银两有功,得了办理协饷这条发财路子,如今泰裕丰的银库已经要支撑不住了。

“山西全省十八家得到户部认可的大票号,协饷家家有份,我们泰裕丰分得的协饷每月解到二十几万两,立账期是一个月,在炉房熔炼成官宝又需一个月,之后才报送藩库转运户部和江南大营。”曲管账掰着手指头算,“多亏了王大老爷和藩司大人有交情,除了这两个月之外,还能多拖延些日子,这样银库里总能有几十万两协饷银子供我们周转。”票号里把这种应付而不付,留在自家善加利用的有主儿银子称为“放空”。

“有了这笔‘放空’,不管别人使什么手段,我们至少立于不败之地,可是大平号这样咄咄逼人,难不成他的银子是天下掉下来的。”王天贵想不通的这一点,恰恰是古平原心里有数的。

大平号的后台是京城李家,这个内幕被他视为独得之秘,所以曲管账出主意孤注一掷,把号上的存银加上“放空”的协饷都拿去收买大平号发出的银票,然后一口气拿去挤兑逼垮大平号,古平原立刻就反对。

王天贵老谋深算,这一次站在了古平原一边,“不知对手底细,贸然把协饷都拿去用了,的确是太冒险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这个办法。”

古平原主张谋定而后动,今日便是来大平号探探虚实,仔仔细细估量一番,心里不免沉甸甸的。他正要打道回府,忽然隐约听见从大平号的后院里传来一阵歌声。

这歌声似有似无,断断续续,古平原却一下子就听出是乔松年的声音,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入大平号,伙计笑脸相迎,他却看都不看,直趋后堂。

“这位老客,这后堂您可不能进!”两个伙计一把拦住。

“我找人!”

“您找谁,我帮您喊去,这票号的规矩您不会不知道吧,后堂非请勿入。”

古平原大怒:“哼,什么票号,是绑票吧!我有个神志不清的朋友在里面,是不是被你们关了起来?”

“古平原,你要撒野可是挑错了地方。”张广发袖着手稳稳当当走了出来,“后堂是存放银两的地方,你要硬闯,丢了银子算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