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票号亡则天下亡(第2/10页)

“有这种事?”宝鋆素知山西票号由来已久的经营规矩,没想到却是逆贼所订,大为惊异。

“下官得到一本顾炎武于国朝之初手书的票号规册,创建山西票号的用意以及与当时南方逆党的联络历历分明写在上面。山西票号既然有此背景,长毛和捻子兴起如此之速,扑灭如此艰难,焉知背后不是他们在支持?故此下官不敢怠慢,星夜便来寻王爷与大人禀报此事。”说着将袖中的那本册子双手呈上。

宝鋆接过,拿与恭亲王细细一看,果如李万堂所说,册子里写得明明白白,甚至说有朝一日明朝重兴,山西票号立时便可挪作户部之用。

“哼,顾炎武这个死不悔改的逆首,一梦百年,朽骨可羞。”恭王冷笑一声。

宝鋆却还在想着李万堂方才说的话,山西票号既然是逆产,按律就可以查抄充公,刚借的那八百万两不必还,立时至少还有上千万收归户部银库,顾炎武那句话可谓一语成谶,只不过不是挪作大明户部,而是变成了大清户部的重产。

票号有宅有地有现银,还有各种名下的铺子买卖,查抄这么一大笔资产,从上到下不知要肥了多少官儿,自己当然是头一份,而这些分了好处的官儿也都会感激自己。

想到这儿,宝鋆于公于私都要促成此事了。

“王爷,逆迹既已昭彰,断无不办之理,不然传扬出去,恐怕摧折将士们的士气。”

“唔……”恭亲王只觉得兹事体大,一时拿不定主意。

李万堂一直在听他们说话,这时静静地插了一句,“王爷,下官以为,眼下是东南用兵的重要时刻,山西票号创于逆产,建于逆规,确有反叛之罪,不能留着这个祸患给长毛捻子供粮饷,否则朝廷上下亟待期盼的胜仗,岂不是如镜花水月不可得。”

他方才进到王府小花厅,只凭只言片语立时就猜出了恭亲王此时最关心的事,果然一句话便打动了这位议政王。

看到恭亲王缓缓点头,李万堂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从大平号出来,古平原在一间南纸铺借了笔墨,将“夷”字的第四划填上,这一次他心头沉甸甸地,笔下也有如千钧重。这一步迈出去,事情再也回不了头了,自己的计策倘若不能奏效,甚至哪怕是不能全然成功,都会闯下一个前所未有的弥天大祸。

“古掌柜,这是您要的邸报,刚从太原府送来。”南纸铺老板交过来几页纸。

邸报又称“宫门抄”,主要是用来传达京里的朝政消息,凡皇帝谕旨、臣僚奏议以及有关官员任免调迁等都是邸吏们所需收集抄录的内容。大清内阁在京城东华门外设有一个专门的“抄写房”。每天由琉璃厂派人去那里抄取各种朝政要闻,取得抄件后,为了争取时间,即刻排印,除了朝廷谕旨全部照登外,奏折则根据重要与否加以选用,像请安折自不必登,可是军报折就非登不可。

外省官员获知京里消息主要就是通过邸报,太原府衙门众多自然是邸报满天飞,至于太谷一个生意人为何连着看了几个月的邸报,几乎天天不落,南纸铺的掌柜也纳罕不已。

看罢邸报,古平原长长透了口气,忽然开口问:“掌柜的,你说如今朝廷里,是糊涂官儿多呢,还是明白官儿多?”

“哟,咱是买卖人,朝廷的事儿管不得也不敢管,”南纸铺掌柜小心地说。

“那你说垂帘听政的太后是明白人还是糊涂人?”

掌柜的吓了一哆嗦,“这、这……”

古平原却不理会,自顾自地往下说:“看这些邸报,朝廷办事还算公允,我只希望这一次朝廷先糊涂后明白,帮着我把这出戏圆圆满满地唱下来。”

“古掌柜,我可被你说糊涂了,您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古平原自失地一笑,“没什么,是我失言了。”

他迈步往外走,正赶上常玉儿在街上经过,二人自从中秋后再没碰过面,古平原见她手里拿着个篮子,里面有些吃食,便问道:“你去看常四老爹吗?”

常玉儿摇了摇头,反问道:“古大哥,你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古平原这才知道自己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也不知为什么,他愿意把心事说给常玉儿听,每次与常玉儿交谈过,他的心情就会平静许多。

“常姑娘,最近可能会有一场大风波。也许会牵扯到很多人,但是最终的结果我希望是常家大院能够重回老爹手上。”

常玉儿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大院重回常家人手里,那就是说王天贵必定大势已去,可是眼下见他每日志得意满,更听人说他成了名副其实的票商领袖,不像是会一朝失败的样子。

古平原见常玉儿面露诧异之色,轻轻地说:“你还记得我在骊山脚下说的话吗,要擒老狐狸,一定要做一个局。诱饵吃的香,离掉到陷阱里的日子就不远了。”

“我懂了。”常玉儿很聪明,眼里闪着愉悦的光,“我听说是古大哥想出了过账法,才让王天贵当上了什么总柜,这就是你喂给他的诱饵吧。”

“爬得越高,摔得就越重。”古平原点点头,“我这个局分几步走,如今已然快成了。可是今天也闯了一个大祸出来,不破不立,这个祸不闯就擒不住王天贵,只是将来结果殊难预料。”古平原难得地叹了口气。

“古大哥,你放心,一定会有好结果。”

“为什么?”

常玉儿只是顺着话去安慰古平原,古平原却认真要问,她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不是说皇天不负苦心人”。

古平原笑了,他布这个局确是煞费苦心,“但愿如常姑娘所说。”

“对了,你拿了这些吃的,不去看常老爹,倒是去什么地方呢?”

这时两个人已经边谈边走到一处陋巷,常玉儿看了看巷口一个用破毡布和几个小棍搭起的窝棚,里面有个乞丐正倒卧着,看来是昏睡未醒。

常玉儿冲古平原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出声,自己走前几步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在乞丐身前,然后退了回来。

古平原起初迷惑不解,后来定睛一瞧认了出来,险些失声叫了出来。“她、她不是……如意吗?”

“嗯。”常玉儿点点头,一脸的不忍,“她也是个可怜人,被王天贵害成这个样子。古大哥,咱们走吧,她看到我们会难过的。”常玉儿当然明白女人的心思。

古平原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银角子,也放在如意身侧。又看了她一眼,这才与常玉儿相偕转身离去。

他二人没走出多远,如意的眼睛忽然睁开了,直勾勾地望着古平原和常玉儿的背影,她慢慢坐起身,把常玉儿带来的吃食一样样抛给路边的野狗,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枚银角子,碴口刺入她的掌心,滴滴鲜血落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目光似恨似妒,闪动着一团烧毁一切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