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票号亡则天下亡(第3/10页)

这一天夜里,城中的居民都已经睡熟了,如意来到小南河边,她脱下身上的褴褛衣裳丢到河里,将自己一丝不挂地暴露于深沉的夜色中。然后缓缓走入了河水中。她用流淌的河水洗着身子,虽然河水冰凉刺骨,她的动作却缓慢轻柔。她洗了好久,直到身上的污垢都被河水冲走,这才走上岸,将一件“一口钟”的氅衣穿在身上,这衣服是她用古平原的那块银角子买的。

“啪、啪……”敲门声响了十几声,醉酒酣睡的陈赖子这才爬起身,嘴里骂骂咧咧地来到院中,“谁大半夜敲门,要不是起火来贼,看我不揍死你!”

他打开门便是一愣,“你!”

“对,是我!”门外的人擦着陈赖子身边走进院里。

“哎,哎,你进来干吗,王大掌柜可说了,谁敢收留你,就是和他过不去。”想到王天贵的凶狠手段,陈赖子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你怕什么,这么晚了,不会有人知道。”如意脚步不停,一直走进陈赖子的屋中。

想想也是,陈赖子的胆子大了些,“那你大半夜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我有件事要你去做。”如意回过头来,望着陈赖子。

“做事?行啊,拿银子来。”陈赖子讥讽地一笑,“姨太太这次想赏我多少?”

“我没银子。”

“没钱去花月楼赚啊,哎呀,瞧我这记性,你这张脸现在能吓死人,老鸨子怎么敢让你进门呢!”陈赖子笑了两声,见如意毫无反应,觉得没趣便停了下来。

“没银子我还有别的。”如意说话间,把氅衣的捻襟解开,衣服从肩上滑落于地,雪白晶莹的身体无遮无挡地站在陈赖子面前。陈赖子顿时看呆了,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我的脸虽然坏了,可还有身子。”如意看着陈赖子眼中的欲火,“你答应帮我做事,我就陪你。”

陈赖子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如意淡然一笑,仰身躺在床上,扯过一块方巾遮住自己的脸,“来吧。”

“开开门,我有急事找大掌柜。”日升昌的后宅是雷家的私宅,平素关门下板之后,外院与内院之间的大门就落锁了,除非有紧急的事情,不到五更是不开的。今晚这扇门却被重重地擂着,雷大娘穿戴整齐,起身看时,却是柜上值夜的管账先生。

“大掌柜,有人来提银子。”

票号关门之后便不再存银,二更之前尚可叫开取银,可是过了二更一切买卖就都停了,如今听外面梆子响,已是三更天,这时来取银子,不问可知一定是十万火急的事情,而管账能找到内宅来,可见这主顾也非同一般得罪不得。

所以雷大娘开口不问取多少银子,先问道:“是谁的户头?”

“詹记。”管账先生小声吐出两个字。

雷大娘眉毛一挑,也怔住了。清制不许官员在原籍当官,所以凡事任本省官的都是外省人,在票号里开一个户头存放官俸原也平常,但是基本上这些户头里的钱都大大超出了他们应得的俸禄,为防御史查寻参劾,也免得民间口碑如铁,所以大多采用一个隐秘的户名,比如这个“詹记”就是如此,在日升昌存着二十几万两银子。至于户头的主人,票号里只有极少的几个人才知道,正是本省的巡抚大人。

“提多少?”

“全数提走!”

雷大娘就觉得心里一翻个,她只低头想了一下,便立时喊道:“备车,我要上省。”

“大掌柜,这么晚了你还要去省城,他要提的银子咱们柜上有,要不然就先提给他?”管账先生问了一句。

雷大娘旋风一般转过身,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管账的衣襟,一连串声音如爆豆一般:“听着,巡抚派来取银子的这个人要好酒好饭招待着,他要赌,你就输他几万两银子也没关系,他要女人,你就把平遥最漂亮的妓女找来,他要打要骂,你和伙计们都受着,哪怕他要一把火把票号点了,你们也不许去救!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没回来之前,詹记的银子绝不许付,这个人也不能得罪了。”管账先生从来没见过雷大娘脸色如此郑重,吓得面如土色,除了连连点头,答不出一个字,傻呆呆地看着雷大娘出门离去。

“姐姐,你这么大本事,想不到也要变了秦二世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微若蚊呐的声音,管账先生一哆嗦,回头看去却是大公子雷念珠披着一件厚厚的夹袄,倚在中门旁,瘦削的脸上似悲似喜,又仿佛全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夜色中前院日升昌的轮廓。

“大人,念在这么多年的交情,您不能不给我一句实话!”王天贵看着眼前青衣小帽微服私行的徐藩台,声音急迫无比。

“不是告诉你了吗,本官要告老还乡,要提走银子回家去!”徐藩台不耐烦道。

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何况是掌管钱粮的藩台,这么好的缺份挤破头都抢不到,岂能无端端说不干就不干了,“您的任期还没满呢,为何要辞官不做?”

“本官、本官……”徐藩台张口结舌,半天才道:“本官病了,这总可以了吧。赶快给我提银子,不然我派兵封了你的票号。”

王天贵越听心里越惊,情知是出了大事,眼下唯一能抓住的就剩下这个徐藩台了。他咬了咬牙,“大人,既然你不讲实话,就别怪王某不讲交情了。”

“怎么,你还敢跟我挺腰子!”徐藩台把眼一瞪。

王天贵也豁出去了,“大人今夜微服至此,只怕不敢让人知道吧?”

“你……”一句话正撞在徐藩台的软肋上。

“我只想知道大人为什么要急着提走全部银子,你说了,银子一分不少你的,不说咱们就耗着。”半夜来提银子必有亟不可待之事,王天贵料定了徐藩台耗不起。

果然,徐藩台语气软了许多,“你一定要知道?”他犹豫了半晌,“好,反正最迟过了明天你也知道了。”说着他让王天贵附耳过来,密密地说了几句话。

等他说完,王天贵头上豆大的汗珠已然滚落,身子止不住地发起抖来,“不可能!”他忽然狂喊了一声。

“朝廷的密旨已经下了,明天就要迎接来查抄票号的钦差,现在全省只有我和巡抚知道此事。王翁,听我一言,把那些活钱挪挪,至于票号、宅子、铺子、田产之类的,已经无可设法了。这是圣旨,又是这样的谋逆大案,谁也没办法帮你们,认命吧。”

王天贵眼神空洞地坐在椅子上,藩台的话他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整个人都呆住了。

“各位,此事千真万确,你们不必再问真假了。”雷大娘静静地看着挤在面前争先恐后说话的这些大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