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那条裙子很衬你

很久以前,我在我的海上花园旁碰到过一个哲学博士。风把海带飘旗刮散了,我正把它们重新挂上去。“这地方被你弄得真不错,”我的客人探过墙头说,“整个花园都是你自己布置的吗?”是的,我告诉他。花了好多好多年,但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我们开始聊天,他和我。我打理花园时,他递给我名片,跟我讲了一点他自己的事。

我已经习惯有陌生人停留了。海边花园的消息传开后,开始有访客把他们的车停在高尔夫球场,走滨海小路过来。他们拿着照相机来。通常他们回访时会带几件铁制品给我当风铃,或者从他们自家的花园带来几株插条。尽管我的初衷是过离群索居的生活,但一度,我家确实是当地的一处景点,与邓斯坦伯城堡7步道、高尔夫球场和冰淇淋车齐名。“你一定在这里待了很久。”哲学博士说。

“是的。”我告诉他。从抵达这里的第一个早晨开始,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待在这里。

“你从没离开过?”

“有时我沿着海岸一日游。但我的海上花园里总有东西需要照料。我无法丢弃它。”

我往回指向我的海滩小屋。这地方在夏天时状态最好,那个下午,它的木头板条闪闪发亮,就好像它们刷的不是沥青而是镀上了金。光线暗下来后,海滩小屋投下的影子越来越长,等到日落时,影子几乎碰到我的海上花园了。晚上,那些石头都在月光下发光,有时我捡起它们,都能摸到、闻到它们抓住的阳光。

我对哲学博士解释道,我第一次偶然发现海滩小屋时,它就是一堆废墟。悬崖上也有其他海滩小屋,但这一栋已经很久没人住过。当然没有花园的影子,只有成片的荆棘、羊齿和荨麻。我不能在那上头安家,人人都警告我,那里太冷清,太偏僻。我熬不过冬天的,他们说,没有人在恩布尔顿湾的上头过冬。我回答说,那正是我想买下的原因。为了一个人在冷风和严寒里生活。

我花了一整年的时间让我的海滩小屋变得能住人,动手建造花园则可以说是偶然。我本来是在想办法从荨麻地中清出一条路来,因为有些地方,它们长得已经有我的肩膀高。我发现荨麻下面都是岩石,于是开始垒起它们,只是为了把它们堆成一堆。等到一天结束,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骨头发软,皮肤被荨麻扎得没了知觉,于是我倒头就睡。我很平静地躺着,只有下方海水猛拍岩石的声音,还有风声。我会说,头一次,这声音不再像是我需要与之搏斗的东西。我一觉睡到天亮,没有做梦也没有哭。直到第二天早晨,我端着一杯茶出门看海,却注意到了成堆的石块,有的灰,有的深蓝,这让我突然意识到,我堆出了一座假山。

于是我更加兴致盎然。我开始仔细考虑石头的形状和大小。我的假山让我忙碌起来,就连下起大雨,眼睛也睁不开时都不曾停歇,就连我的手因为长疮和割伤而皮开肉绽都不曾停歇。我给哲学博士展示我后来的作品:石池,蜿蜒小路,贝壳花坛,人像,风铃,还有修剪成型的金雀花,太阳照耀它们时,闻起来有椰子的味道。墙和木桩大门是最后一起加上的。是我用一根根的漂流木板搭出来的。

我打造海上花园,是为了赎罪,为我对爱过的一个男人犯下的可怕错误,我说。有时你得处理好你的痛苦,否则它就会吞没你。我试着说出你的名字,还有戴维的名字,但泪水已经溢出我的眼睛。总是这样。我总是没法讲完整个故事。

哲学博士对我的海上花园非常感兴趣,直到我提到“爱”这个词。然后他哈哈大笑。世界上没有爱这种东西,他告诉我。你难道没听说过萨特吗?

哦,好吧。来一点轻松的辩论。我擦擦眼睛。

知道,我说。我听说过萨特。我在我的厨房窗台上留了一本《存在与虚无》8,就摆在《海洋和海岸的观察者之书》旁边。

“我们就是虚无,”他说,“本质上,我们知道自己是虚无。所以我们在爱的时候,只是在欺骗自己说我们有点意义。”

现在我停下了手头的活儿,我注意到哲学博士全身成套像模像样的徒步装备,却打着一个红色的圆点蝴蝶领结。就好像徒步装备表达着一个他,而领结表达着另一个他。我喜欢。

不过,我说他对爱的理解是错误的。我对他说起你,你怎样在雪地里和你的影子跳舞。我描述了你在文具柜里碰到我的手,如何点起火花,激起震颤,只要我用心去想就仍能记起。我提到我们开车出游,如何一周出行两到三次,通常一玩就是一整天。我在查账的时候,你就和老板聊天,检查汽车。我从未要求你回应我的爱,我说,我从未告诉你我的真实感受。

我描述的事情听起来像是一种迷恋,哲学博士说,是自我需求的投射。

“不,我只想让他开心。我只需要这么多。”

“催眠自己说你爱上了一个人,要比日复一日地忍受他更容易。我们告诉自己陷入爱河,是为了故步自封。”

“但我没有故步自封啊。我离开了。离开了,但我仍爱着他。”

我告诉他,我从最开始就看到了你的本质;在我们共事的整个过程中,我一直都看得到,看得越来越透彻。我的爱在我离开你之后甚至更加成熟。“还有,”我说,“萨特或许说对了理论上的爱,但他还是享受了爱的乐趣。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头一次,我的访客看起来不太自在。

“有时候我们就是想笑话自己。我们就是想做些傻事。”我指向我花园里的一些人像。那些戴着石头项链的人像。用海滩捡来的废钥匙做的风铃。我把它们放在那里提醒自己,以前我们如何大笑,你和我;我倒着唱歌,我们用无花果球玩弱智的游戏。“要么我们做点别的,”我说,“比如打一条有趣的领带。”

“我该走了。”哲学博士说。

我把他的名片折成一只小白鸟,插在一根树枝上。

我们一起驾车的过程中,我逐渐了解你更多。一开始,我们大多在沉默中度过。我会指出叶子,或者我会说“不错的一天”,但仅此而已。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树木和花朵的名字。它们只是我们所去之地的背景。过了一周左右,我开始问你问题。都是小事。不是为了冒犯你或者警示你,只是出于礼貌。我第一次问起戴维时,你说你儿子非常聪明。没了。但你清了清嗓子,试着避开一个难受的念头。我记得我看着你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你瞥见我时脸红了,就好像你害怕我注意到你有哪里不对劲。我没注意到。我只是在欣赏你眼睛里的蓝,想忍住不笑,却一直想笑,因为它们实在很蓝,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