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侥幸逃脱(第2/3页)

火车在月台上停下来。当其他父亲与自家孩子打招呼时,露茜和拜伦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们。有的父亲拍拍孩子们的肩膀,有的在拥抱孩子。当一个父亲将公文包砰的一声扔到地上,弯腰将女儿一把搂到怀里时,露茜大声地笑了起来。

西摩最后一个下车。他背对着太阳,顺着月台一路走来,看起来就像望着一个阴影步步逼近,母子三人都陷入沉默。他嘬着嘴在妻子面颊上做了个亲吻的动作。“孩子们。”他说,但没有亲他们。

“你好,父亲。”

“你好,亲爱的。”他们的母亲摸摸自己的脸,仿佛要修复那块皮肤。

西摩取代拜伦坐上副驾驶座,把公文包搁在膝上。他专注地望着戴安娜,望着她在点火器里转动钥匙、调整座椅和松开手刹,他一直紧盯着,她的舌头在嘴里滑出滑进,舔舔下嘴唇又再次藏进嘴里。

当她驾车驶出车站前广场时,他提醒说:“看反光镜、信号灯,然后操作。”

“好的,亲爱的。”她的手指在方向盘上颤抖,又不断地将头发捋到耳后。

“现在你该上左车道了,戴安娜。”

周末的空气似乎有些寒冷。拜伦注意到,当父亲回家时,母亲经常用手指抚弄她那件开襟羊毛衫的领口。

虽然拜伦担惊受怕,但父亲周末的造访似乎就那样平安无事地过去了。露茜没有提到迪格比路。母亲没有提到那辆“美洲豹”。她把它停到它在车库里所属的位置,也没提到它制动并戛然停止的方式。没人提到那两秒钟。父亲将自己上班穿的西服挂在衣柜里,穿上他精心挑选的灯芯绒裤子、哈里斯粗花呢夹克衫,系上丝绸领巾,这是他的乡村休闲服。衣服穿在父亲身上总显得僵直,即使在他应该放松的时候也是如此。它们看起来与其说像衣服,不如说像硬纸板。他在书房里看报纸,在母亲的陪伴下,周六下午出去散散步,逛到池塘边,看她扔玉米喂鸭子和鹅。而她则为他洗衬衣和小件衣物,就像女王在家时要挂出标志一样,只不过他们家挂在太阳下晾晒的是他父亲的内衣内裤而非英国国旗。可到周日午餐时,还是出了差错。

当时西摩正望着戴安娜给他盘子里上蔬菜。他问拜伦的奖学金考试准备得怎样,但说话时仍然注视着拜伦母亲的手,注视着她一勺勺地舀土豆,因此,拜伦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父亲在等着自己回答。他说自己准备得挺好的。母亲笑了。

“就像洛家那孩子一样好?”

“是的,父亲。”餐室里开着窗户,可是感觉里面闷得令人无法忍受,就像在热汤里。

拜伦无法理解父亲为何如此讨厌詹姆斯。他知道在那次搭桥出事后两家通了电话,安德里亚发了些牢骚,拜伦的父亲允诺用栅栏将池塘围起来,但此后一切都解决了。两位父亲在圣诞节聚会上握过手,一致同意双方不再心存芥蒂。从那以后,西摩就说拜伦应该交别的朋友,洛家那个男孩满脑子夸张的想法,虽然他父亲读过大学,还是王室法律顾问。

戴安娜解下围裙,在餐桌旁坐下。他父亲在自己的烤鸡肉上撒盐。他谈起爱尔兰的动荡和矿工们制造的麻烦,以及这两件事是如何发生的,而拜伦的母亲则连声地说着“是的、是的”,然后他说了句“跟我说说那辆‘美洲豹’”。

拜伦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有些神不守舍。

“你说什么?”戴安娜问。

“那些妈妈还对它评头论足吗?”

“她们全都希望自己像我这么幸运。把身子坐直了,拜伦。”

他偷偷看了一眼露茜。她的嘴闭得紧紧的,看起来双唇都快要拉到耳朵边了。

“我想午餐后我们该带着她出去转一圈。”

“你是说露茜吗?”母亲说。

“我是说那辆新‘美洲豹’。”父亲说。

母亲清了清嗓子。那声音极其细微,但父亲还是猛地抬起头来。他放下餐刀和餐叉,等待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出什么事了吗?”他终于问道,“车子出什么事了吗?”

戴安娜伸手端起自己的杯子,或许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因为杯中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只是希望……”接着,关于希望什么,她似乎重新考虑了一下,于是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你希望什么,戴安娜?”

“我希望你不要用‘她’来称呼那辆‘美洲豹’。”

“你说什么?”

她微笑了一下,伸手抓起他的手:“它是辆汽车,西摩。它不是个女人。”

拜伦大笑起来,因为他想让父亲明白那句话并非针对个人。事实上,他的哈哈笑声如此吵闹,他得捧着肚子才能发出这种狂笑。考虑到当时的气氛具有几分潜在的严肃意味,这样做也极其机智。虽然他母亲没受什么教育,但她脑中充满惊人的想法。拜伦与露茜对视一眼,点点头,鼓励她加入进来。因为没有说出那个秘密,他们俩都如释重负,或许这种轻松感击败了他们。露茜笑得如此响亮,似乎有些弄巧成拙,她的发辫沾上了肉汁。拜伦偷偷向侧面瞥去一眼,发现父亲抿紧了上嘴唇,上面冒出一滴滴小汗珠。

“你们是在嘲笑我吗?”

“当然不是,”他母亲说,“这真的没什么好笑的,孩子们。”

“我整个星期都在工作,”他父亲一字一顿,小心仔细地吐出这几个词,仿佛它们的形状在他牙齿之间难以控制,“我做这些全是为了你们。我为你买了一辆‘美洲豹’。其他男人没一个给自己太太买‘美洲豹’。汽修厂卖车的那小子听说后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越是喋喋不休,就显得越老。拜伦的母亲点着头,不停地说:“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拜伦的父母有15岁的年龄差距,但在那一刻,他似乎是房间里唯一的长辈。“拜托了。我们能在吃完午饭后再讨论这事吗?”她看了一眼孩子们,“甜点是黑森林奶油蛋糕。你的最爱,亲爱的。”

他父亲试图克制那副自鸣得意的表情,但它还是显露出来,让他的嘴唇看起来就像是上下颠倒地贴上去的,就像婴儿的嘴唇那样。谢天谢地,这时他拿起自己的刀叉,默默地吃完了这顿饭。

西摩就是这样。有时他脸上似乎突然露出几分孩子气,为了赶走那种孩子气,他会做出一副怪相。起居室里挂着他小时候的两张镶框照片。第一张是在他家位于仰光的花园里拍的。他穿着水手装,手握一副弓箭。身后有一些棕榈树和很大的花朵,花瓣有手那么大,但他手里握的玩具与身体保持一定的距离,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拿着它们玩。第二张是在他父母到英格兰下船后拍的。西摩看起来很冷,又受了惊吓。他盯着自己的脚,身上穿的水手装很不齐整。就连西摩的母亲也没有笑容。“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父亲有时告诉拜伦,“对我来说,我得一路拼搏。当我们回到英格兰时,我们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