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外力 一个绝妙主意(第2/5页)

于是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回到家,拜伦和母亲彼此回避目光接触,对话也十分简短,只提到一些最琐碎的事情。迪格比路似乎已经出现在房间里,就像屋里放的沙发一样,他们小心翼翼地绕开它。“出发前我需要换身衣服。”她最后说道。

“你看起来很好。”

“不,我需要换身合适的。”

他跟着母亲上了楼,在她的镜子中察看自己的模样。他希望自己没穿校服。詹姆斯有一套成年人的黑色两件套西服,是他妈妈做给他上教堂时穿的,尽管他并不相信上帝。此刻,戴安娜花了很长时间,以一种吹毛求疵般的细心,一件接一件地挑选衣服。最终,她选定一件合身的桃红色束腰短装。这是他父亲最喜欢她穿的衣服之一。她露出苍白的胳膊,以及锁骨。有时她在他父亲回家时穿着吃晚餐,他会用手搂着她细窄的背部带她下楼,仿佛她是他胳膊的延伸部分。“你不打算戴顶帽子吗?”拜伦问。

“戴帽子?为什么?”

“为表明这是一个严肃的场合。”

她咬着嘴唇,一边仔细考虑这个提议,一边用胳膊抱着肩胛骨。她全身的皮肤都冒出鸡皮疙瘩,或许她需要一件开襟羊毛衫。接着,她把那张带软垫的扶手椅拖到衣橱旁,站在上面,在顶层架子上的那些盒子中翻找。伴随零散的羽毛和网眼织品碎片,几顶帽子飞到地板上,其中有几顶无边软帽、一顶筒状女帽、一顶僵硬的宽边帽、一顶俄式貂皮帽、一顶绸缎做的白色头巾式帽子,还有一件镶着珠宝、装饰着一片羽毛的头饰。“哦,我的老天。”母亲说,同时跟在它们后面挑来选去,把它们推到一旁。她端坐在梳妆台前,戴上一些式样更新潮的帽子,又将它们掷到地上。她的头发散乱在脸的四周,让她看起来就像紧贴着窗户。“不,我不该戴帽子。”她最后说道。

她在鼻子上撒了些粉,抹上口红,抿着嘴唇。这就像望着她消失掉一样,拜伦心里不由得生出几许悲伤,于是擤了擤鼻子来加以掩饰。

“也许我应该借父亲的衣服穿。”

“不许那样,”她说,嘴唇几乎没动,“如果你穿了,他会知道的。”

“我想的是借点小东西,比如说领结。他不会知道。”

拜伦轻手轻脚地打开父亲衣橱的双扇门。木头衣架上排列着一件件外套和衬衫,就像些没有脑袋的西摩。拜伦悄然取出一个丝绸领结以及他父亲的猎鹿帽,然后猛地关上衣橱门,仿佛害怕那些外套和衬衣会冲他大叫。他把深紫色的领结围在脖子上,用手拿着那顶帽子。因为在房子里是不应该戴帽子的,詹姆斯说那会带来坏运气。

“好啦,”他说,“搞定了。”

她走到门口朝后瞥了一眼。“你确定这样可以?”她问。不是问他,而是问那些家具,那把带软垫的椅子,以及与家具搭配的印花棉布窗帘和床上用品。

拜伦咽了口唾沫,结果发出泼溅似的声音,整个卧室都能听到。“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的。我们这就轻装出发。”他说。

她微笑了,仿佛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然后他们便出发了。

戴安娜驾着车,小心至极。她把双手准确地放在方向盘上10点到2点的位置。沼泽上方,太阳如探照灯般照射过广阔的天空。牛站在成群的黑色蝇虻之中,摇着尾巴,但没有挪动,只是等待着热气消散。野草被炙烤得枯干。拜伦想说点什么,可是他不知道从何说起。而拖延的时间越长,他就越难以打破这沉默。此外,每次车子拐弯,他父亲的猎鹿帽都会滑到他鼻子上,好像它有生命似的。

“你没事吧?”他母亲说,“戴着那顶帽子,你看起来似乎很热。”

她把车停在迪格比路末端,就在那辆被烧毁的汽车外面。她问他是否记得那所房子,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份地图展开,拿给她看。

“我明白了。”戴安娜说,不过她根本没停下来看一眼。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回到这里,那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了。她只说了一句:“也许你现在应该摘掉帽子,宝贝儿。”

拜伦湿漉漉的头发一缕缕地贴在额头上。他母亲的鞋跟就像尖尖的小锤子一样敲击着人行道。他希望她的脚步声更小一些,因为人们开始留意了。一个穿着罩衫的女人从洗衣篮上抬起头来注视着他们俩。一排年轻人趴在一堵墙上朝他们吹口哨。拜伦感觉自己的内脏仿佛被压碎了,发现呼吸越来越困难。这片住宅区比他记忆中的情形更糟。日光直射在那些石头房子上,撕裂了墙上的涂料。很多墙上都喷着诸如“猪们滚开”“爱尔兰共和军渣滓”之类的词语。每次看上一眼,他都感觉到恐惧像鞭子一样抽打自己,他希望自己能在这里停下来,但他办不到。他还记得詹姆斯跟他说过迪格比路上有人被人开枪打碎膝盖的事情,然后他想起母亲曾提到她以前开车来过这里。他再次问自己为什么她会那么做。

“我们快到了吗?”她问。

“它附近有一棵开着花的树,紧接着是那道院门。”

可是看到那棵树时,拜伦再次大吃一惊。在他们上次来迪格比路之后的四个星期里,它受到了攻击:它向四周伸展的树枝被折断,残花撒满人行道。它已不再是树,而只是一根没有树枝的矮小树干。一切都很不对劲儿。母亲在那个小女孩家的院门前停下脚步,问他是不是这家。她用双手握着手提包,突然显得那么渺小。

她取下插销,院门发出刺耳的声音。拜伦把头伸了进去,在心里默默祈祷。

“那是她的吗?”戴安娜指着房子旁边靠着垃圾桶的一辆红色自行车问。他点点头。

她朝房子大门走去,他紧紧地跟在后面。花园小得都能放进克兰汉宅的一个主花坛,但园中的小径很干净,小径两侧有一些小型假山,上面点缀着一些探头探脑的花朵。楼上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楼下的也是一样。

也许詹姆斯错了?也许那个小女孩死了?也许她的父母去参加她的葬礼或去墓地看她了?他们居然回到迪格比路,这是一个疯狂的念头。拜伦思考着,怀念起他那间挂着蓝色窗帘的卧室、大厅里铺着白色瓷砖的地板和那些新装了双层玻璃的窗户。

“我想他们出去了,”他说,“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回家呢?”

可是戴安娜一根接一根地拔出手指,脱下手套,敲了敲门。他再次偷偷看了一眼那辆红色自行车,车身上没有受损的痕迹。他母亲又敲了敲门,之后又是几下,敲得更急促了。仍然没有人应门,她后退了几步,鞋跟扎进了硬邦邦的草皮。“有人在家。”她说着,指了指楼上的一扇窗户。“你好!”她大声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