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外力 一个惊喜(第2/5页)

贝弗莉的眉毛突然一扬,然后就停留在那里。她把小刷子浸泡在指甲油里。拜伦说不出为什么,但他总感觉她默默不语只是为了从他的母亲嘴里套出话来。

“西摩发现了。他是个聪明人,一眼就把我看穿了。如果我因为想买件小礼物或其他私密的东西而撒谎,他就会像一只老鹰一样找我的碴儿。尽管那时候我并不觉得特德是个谎言。”

“特德?”

“感觉他只是一个年轻朋友。”

“如果特德只是你的一个年轻朋友,我看就没什么问题。”

“哼!”戴安娜说,暗示其中存在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尽管贝弗莉无法看出问题所在,“之后西摩就在这里买下了房子。他说乡村的空气对我有益。你得记住,是他给了我这一切。”

给戴安娜涂完指甲油后,贝弗莉递给她一支烟,用那只失而复得的打火机打燃了火。她警告他母亲不要动,否则就会破坏指甲油的颜色。戴安娜拿起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将烟雾喷到贝弗莉头顶上,它们像一些透明的手指那样在那里散开,消失了。

“你瞧,西摩需要我,”她静静地说,“有时发现他是多么需要我,我都感到恐惧。”

拜伦几乎无法动弹。他从未想过母亲会爱上除父亲之外的任何人,从未想过还有一个叫特德的年轻人。他的脑袋一阵阵发热,感觉天旋地转,一切都撞向他能够记得的那些事情,像翻转石头一样颠倒。他想弄明白其中的含义,看清它们隐藏的一面。他想起她提到过的那个喜欢喝香槟的男人,以及她以前曾造访迪格比路却未加解释。难道那就是她的意思?接着,戴安娜又继续说起话来。为了集中注意力,拜伦不得不将自己湿润的双手握成拳状。

“当我碰到西摩时,我已经受够了。受够了那些爱上你然后就消失的男人。他们挤满了剧院。甚至也受够了那些在后台入口等待我们、给我们写情书和带我们出去吃饭的男人。他们全都有老婆。他们全都有家室,而他们从不……”她把这句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仿佛害怕把它说完,或者是拿不准该怎样结束,“西摩很执着,也很传统。我喜欢那样。他给我送来玫瑰。他在我下午放假时带我去电影院。我们认识不到两个月就结婚了。那是一场不起眼的婚礼,他不想兴师动众,而我的朋友不是那种你愿意邀请来参加婚礼的人。我们不想让我的过去跟着我不放。”

贝弗莉嘴里发出一阵喷溅的声音,仿佛刚被饮料呛了一下:“等一下。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可是戴安娜什么都没说。她掐灭自己的香烟,直接伸手另取了一支。她笑了起来,那是苦涩的笑,好像她正望着自己却不喜欢她自己的模样。她又吸了一口烟,吐出一股幻影般的蓝色烟雾:“让我这么说吧,我继承了我母亲的职业。”

拜伦第一次感到无法在笔记本上落笔。他没法给詹姆斯打电话。他不想要那些词语。他不想理解那些事的含义。他飞奔着穿过草地,想把脑子里的想法抛在后面。珍妮笑着叫他等一等,他却跑得更快了。急促的呼吸刺痛了他的喉咙,他感觉两腿就像被剔掉了骨头,但他继续向前跑去。他从那些水果防护笼下爬过去,果香馥郁,悬钩子鲜红,荆棘尖利,一切都让他感到眩晕。他在那里坐了很久。后来,他听到母亲在房子里叫他,但他仍然没有动弹。他不想知道关于特德或父亲的事,以及母亲不愿提及的那份工作,而现在他已经知道,却不知该怎样让自己假装一无所知。如果詹姆斯没叫他记笔记该多好。他就这样躲在下面,直到窥见贝弗莉和珍妮顺着车道漫步而去,挥手告别。她们俩没有手拉手,贝弗莉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戴着那顶紫色的帽子,而珍妮则围着她奔跑转圈。他看见贝弗莉停下脚步叫起来,不过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克兰汉宅在近晚的阳光下闪着白光,在它后面,沼泽锐利的边缘切入天空。

*

詹姆斯第二天一早就打来电话。他很兴奋,因为他正在做一个新的“完美行动”文件夹。他解释说,他重新绘制了拜伦那幅迪格比路的地图,因为拜伦那幅地图的比例尺不对。在他喋喋不休的整个过程中,拜伦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道窗户的对面,望着窗内的朋友却说不出话来。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詹姆斯问,“你有没有记录下什么?”

拜伦说:“什么都没发生。”

“你是感冒了还是怎么啦?”詹姆斯说。

拜伦擤了一下鼻子,回答说:“我有口臭。”

周末下雨了。雨水把花烟草、飞燕草和长瓣紫罗兰打得平伏在地。他的父母坐在房子里的不同地方望着窗外。有时他们会走过,其中一个会说句话,而另一个似乎只是心不在焉地听。接着,西摩说房子里有股奇怪的气味,一股甜味。他的母亲说,那肯定是她新买的香水。他问为什么那股气味在他书房里,他的镇纸在哪儿。既然说到丢失的东西,他又问起为何支票簿上又有一张空白存根。

戴安娜将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仿佛喝的是药。她说,肯定是她在清扫灰尘时移动了镇纸,她稍后会去找找。她坐下来准备让一家人吃饭,看起来疲惫不堪。

“你穿的什么啊?”他的父亲说。

“这个吗?”戴安娜有些吃惊,仿佛片刻之前她穿的还是一件截然不同的衣服,例如一件酒会礼服,或者雅加尼的两件式套装,“哦,这是土耳其式长衫。”

“这是一件嬉皮服装。”

“这是时尚,亲爱的。”

“但你看起来像个嬉皮士,像个女权主义者。”

“再要点蔬菜吗?”她给每只盘子额外多盛了三份煮胡萝卜和一汪金黄色的黄油。

父亲的声音如推土机般打破了沉默:“把它脱掉。”

“你说什么?”

“上楼去,把它脱掉。”

拜伦盯着自己的盘子。他希望自己能够若无其事地吃饭,但母亲发出细小的吞咽声,父亲像头熊一样喷着气。面对这一切,盘中的黄油胡萝卜很难下咽。

“贝弗莉也有一件土耳其式长衫,”露茜说,“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父亲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脸上又露出那个小男孩般的神色,仿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贝弗莉?谁是贝弗莉?”

“妈妈的朋友。”露茜低声回答。

“是温斯顿学校哪个孩子的妈妈?”

“珍妮可不在温斯顿上学。她们住在迪格比路。她想玩我的跳跳球,我不给,因为她很危险。她牙齿上有黑点,这里、这里和这里。”露茜指着自己张开的嘴巴,但她嘴里塞满胡萝卜,很难看清她到底指的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