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夜(第3/4页)

“产妇已经出现难产的征兆,大人小孩都面临生命危险,我会尽全力,但是,我没有把握,我不敢保证什么。”石韫生截断她,清清楚楚地说道,转过头,问莲莲,“附近有医院吗?我们有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可能,把她送到医院去?”

莲莲发呆。

“镇里有一家医院,有产科。”脚背砸伤的老板娘闻声也一瘸一拐地从窝棚里走了出来,“不过,从这儿都可以看到,河对面全是黑的,一丝光线都没有,估计镇里的房子倒塌了不少……”

“即使不能施行剖腹产也没关系,只要找到有效的药品,状况就会改善很多!”石韫生急道。

“通往镇上的公路断了,”沈泰誉接腔,“那座桥,不是也断开了吗?昨晚我已经搜索了一整夜,应该没有别的通道了。”

“直接过河怎么样?”成遵良问道,“河水这么深,平常有船或是木筏一类的东西吗?”

“没有,”老板娘说,“这条河,是地震以后才涨成这样的,以前是很浅很浅的河滩,夏天有水,冬天干涸,走着过去都没问题。”

“听天由命吧!”石韫生叹息一声,对莲莲说,“方便的话,煮点儿吃的,可以吗?”

“我马上就去!”莲莲朝火堆边飞跑。产妇的婆婆搂住吓呆了的孙女,悲咽不止。

石韫生和老板娘一声声地安抚着产妇,产妇一概不理睬,一心一意地哭叫,莲莲煮的香喷喷的鸡蛋面,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产妇连看都不看一眼。

“给你吃吧!”莲莲没好气地塞给成遵良。

“真当我是大胃啊?”成遵良乐了,逗她一句,转而弯下腰,递给了产妇的长女,“小妹妹,饿不饿?给你吃吧,吃完进去帮妈妈打打气!”

小家伙眼里噙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乖乖地吃了。吃完,依照成遵良所教,隔着篷布,奶声奶气地喊:“妈妈,加油!妈妈,加油!”

“宝贝!”产妇挣扎地唤道,随着她的呼唤,石韫生大叫一声,看到胎头了,不要乱用劲,小心撕裂产道!一阵虚弱的婴啼迅即响了起来,老板娘道:“生了!生了!是个男孩儿!大胖小子!”产妇的婆婆一听,喜极而泣。

“宝宝的妈妈和奶奶要没意见的话,就叫他摇摇吧,这两天,把大家都给震懵了,晃晕了,”莲莲沾沾自喜道,“摇摇,这名字多棒!”

“有惊无险!”成遵良松了口气。

“不对吧,她们怎么了?”沈泰誉侧耳细听,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棉花!纱布!”石韫生不停地叫。

“还要吗?还没有止住吗?”老板娘的嗓音明显变了调。

“发生什么事了?”成遵良抬高声音问。没有人答理他。

产妇的婆婆忍不住冲了进去,片刻,怀里抱着初生的婴儿木僵僵地走了出来。婴孩被裹在一件柔软的汗衫里,没来得及清洗,头上、脸上粘满粪便与血迹。莲莲好奇地凑上去,凝视着新生儿皱巴巴的小脸蛋。

“孩子的妈妈好不好?”莲莲问。

产妇的婆婆眼泪长流。

“宫缩乏力,产道损伤,导致大出血,这里不具备抢救条件,静脉穿刺、面罩吸氧、输血输液,这些都没办法,我能做的,只有按摩子宫,从西医的角度来看,产妇必死无疑!”石韫生钻出窝棚,满手是血,心急火燎地对产妇的婆婆说,“我念医学院的时候,跟一位老教授学过一段时间针灸,我想试试针灸,不过我不能承诺什么,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你明白吗?”

产妇的婆婆哭得说不出话来。

“莲莲,立刻帮我找几根缝衣针!”石韫生叫道。

莲莲领命而去,搬过木梯,就要往倾覆的二楼爬。沈泰誉撵了过去,推开她,顺着木梯噌噌噌上到了二楼。莲莲在下面担任指挥官:

“最左边那间,对,就是那个位子!靠门边有张桌子,摸到了吧?桌子最下端的抽屉没有上锁,打得开不?里面的小木匣,能取出来吗?”

沈泰誉把压得变形的小木匣交给了莲莲,里边有十来根长短不一的缝衣针。石韫生一根一根地放到烛火上熏烤消毒,一根一根地插进产妇的胳膊与上腹。产妇处在严重失血后的昏迷状态中,老板娘抖着手,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地换掉她身下被血液渗透的棉织物。医用棉花数量有限,止血的工具扩展到了被褥、衣物,乱七八糟地塞在产妇的双腿间。

大家都急坏了,已经顾不得羞耻,一窝蜂地挤在产妇周围,聚精会神地瞅着石韫生手里的动作。石韫生脸上的汗水如小雨纷纷坠落,没人去擦拭,生怕打扰了她。

新换的被褥照例迅速浸染上一团血迹,那血迹不安分地漫延着,由快至慢。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团血迹。缓缓地,缓缓地,浸渍着,浸渍着,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野蛮的扩张不易察觉地停止住了。

“止住了?”莲莲小声问。与此同时,晕厥的产妇“哎哟”一声,被一根针给扎醒了。

晚餐关锦绣为自己煎了一块牛排,搭配一杯Barolo。吃到一半,手机短促地滴滴叫,是他的短信。他在短信里若无其事地问:在做什么?下午余震以后,他发来的那条短信她没有回复,这在他们之间的交往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事,她总是如飞蛾扑火一般热烈而盲目地回应他的每一次召唤。

她把手机放到一旁,继续享用牛排。隔了一会儿,手机再度响起,还是他。依旧是那句话:在做什么?她突然明白过来,他以为手机信号不好,前面那条短信她没有收到,而不是刻意不理。那么下午的那条短信,他也是这样理解的,所以不介意。关锦绣决定放弃无意义的沉默,她答复了简单的两个字:吃饭。

“帐篷脱销,托朋友买到一顶。怎么拿给你?”他问。关锦绣盯着这一行字,久久地,发着呆。她应该感激涕零吗?她的嘴角上扬,忍不住地露出冷笑。

“谢谢。”她发过去一条短信。

“不用了。”想一想,她再发过去一条短信。

“我在家睡。”又想一想,她发过去第三条短信。

短短的一句话,被拦腰斩成了三条短信,从高潮的华章,跌入低音的峡谷,就像她那颗碎裂到无法修复、却还在百般挣扎、百般犹疑的心。

“你怎么了?”他终于察觉到不妥。

“我很好,谢谢你关心,不过,请不必再关心我;对我而言,你的关心,只会是一种打扰,请不要再打扰我,谢谢你,再会。”这次,她是一口气讲完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占满了手机的整页屏幕,没有停顿,没有犹豫。

手机静了下来。关锦绣明白,他不会再给她发短信了。他不是十八岁的生瓜蛋子,被女孩子甩了,会哭、会闹、会纠缠、会恳求、会追着问十万个为什么。他不会的,他是理智成熟的成年人,有家有室,外遇不过是缭乱绽放的玫瑰花丛,凋谢了也就凋谢了,有什么损失呢?何况,像他那样“多金型男”,永远都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下一季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