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望着下面的景象,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从我所在的四楼的阳台上,能够俯瞰下面的旧甲州街道,可是,纵然每天有多达几千辆汽车通过,却没有一辆车发生交通事故。就在阳台的正下方有一条人行横道,每当信号灯变成红色,行驶过来的车辆便丝毫不差地停在停车线前。后面开来的车辆也跟前面的车保持着同样的间距停下来。当信号灯变成绿色后,最前面的车慢慢启动了,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车也保持着安全的间距,就像被拉动似的一辆接一辆地跟在后面开起来。

我开车的时候当然也不例外,前面的车停下的话,我就踩刹车,无论信号灯是否变成了绿色,在前面的车开动之前,我绝对不会踩油门。虽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不会那么轻易地发生交通事故,不过,现在这样从上面俯瞰下面的马路时,还是觉得,理所当然的车辆的移动,非常不可思议。

在这么晴朗的周日下午,我怎么会站在阳台上呆望着下面的马路呢,理由只有一个——无聊。

这么百无聊赖的话,怎么说呢,我就会感觉时间这种东西,其实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像两端连接着的一个圆环,让人感觉刚才明明已经过去的时间,又重新过了一遍似的。所谓没有真实感,或许就是这种状态吧。比方说现在吧,我从这个阳台跳了下去。当然,由于这里是四楼,就算运气好也会摔成骨折,运气不好就会当场死亡。但是,若处在圆环一样的时间之中,即使第一次当场死亡,也会有第二次。我会根据第一次当场死亡的经验,尝试一下怎样跳才会只受点轻伤。到了第三次的时候,我已经厌烦了跳楼,连跨过栅栏都嫌麻烦了。如果不跳的话,就不会发生任何变化。没有任何变化的话,还得回归最初的无聊时光。

在这个晴朗的周日,我并非什么都不想做,但如果问我“你想做什么”,我又回答不上来。我想去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和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互相倾诉一些令人难以启齿的心里话。对方不一定非得是可爱的女孩子。比如说像夏目漱石的《心》里面的老师和K那样,两个人一起为人生、为爱而烦恼。不过,倘若对方自杀,就麻烦了,所以对方还是稍稍乐天一些的人为好。

像条鼻涕虫似的黏在阳台栏杆上的我,终于回到屋里,踩着还摊在地上的被褥,径直去了客厅。

一进客厅,就看到电视里正在重播《秀逗小护士》,小琴背对我正看得起劲。她还是像往常一样穿着兼做睡衣的休闲服,在修剪开叉的发梢。也许是感觉到我从房间里出来了,她咯咯地笑着说:“学校一放假,大学生就没事可做了吧。”听口吻好像在嘲笑我。我真想把旁边的穿衣镜立在小琴面前,让她瞧瞧镜子里的自己,好好汗颜去吧。

“我现在去便利店,你有什么要买的吗?”我一边查看钱包,一边问道。

“便利店?干什么去?”小琴手里捏着头发,回过头来问道。

“我能干什么去……去那儿看会儿书呗。”我回答道。原以为小琴会嘲笑我一句“真是个闲人哪”什么的,没想到她小声嘟哝道:

“去看书啊。我也跟你一块儿去吧……”

“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你去的话,我就没法看杂志了。”

“你想看什么杂志啊?”

就在这时,电视画面忽然没了。穿着超短裙护士服、提着输液瓶从走廊远处跑来的观月亚里沙,眼看就要被雪花吞没了。最近,这台电视机总是出毛病,貌似在通知我们“差不多该换一台新的了吧”。

“啊,又‘扫台’了。”和我一样一直等着看剧情发展的小琴说道。

“哎,你知道不,人家说这种情况不叫‘扫台’。‘扫台’好像是用遥控器频繁地换频道的意思。之前我在大学里用这个词,可谁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那应该叫什么呀?”

“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这个词只有咱们这儿能用。”

我正这么解释着,小琴嚯的一下站起来,粗暴地胡乱拍打起了电视机。电视机仿佛感觉到疼似的,画面扭曲着,紧接着在小琴的第三记右勾拳之下恢复了正常的图像。

“真有两下子啊。”

“你说什么?”

“不是,我是说你拍了下就能修好这电视机,厉害啊。”

“噢,这台电视机吗?这可是有诀窍的哦。”

小琴说完,就坐在地板上继续剪她的发梢分叉。

“哎,良介君,你最喜欢的三部电视剧是什么?”

“这个,前几天你不是问过我了吗?”

我紧盯着电视里又从走廊跑出来的观月亚里沙,回答道。

“前几天我问的是富士电视台周一晚九点的电视剧排行榜呀。这次我问的是TBS 周五晚十点的排行……顺便说一下,我最喜欢的是《变成回忆之前》《说你爱我》……第三名我还在《高中教师》和《人间失格》之间犹豫着呢……”

看到电视剧里的观月亚里沙已经换上了衣服,我走向玄关,小琴在背后喊着“你倒是好好回答啊”。看她这架势,我从便利店回来后,还会被她追问,只好停下来问她:“《长不齐的苹果们》是周五晚十点?” “是啊。”小琴在身后说。“那我就选《长不齐的苹果们》的一、二、三部吧。”说完我就走出了玄关。刚一出门,我就后悔刚才没问她一下修理电视机的窍门。一瞬间,我真想返回,但还是对自己说,“算了,算了,电视还是现在这样的好。”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

小琴好像是搞错了,现在大学还没有放春假,正是考试周呢。为了保养皮肤,每天在《NEWS23》节目播出时就已钻进被窝的小琴,大概不知道我这几周每天熬夜到很晚,趴在客厅茶几上把“《广场协议》之后的汇率变动图的曲线”描画成一条龙的形状,或是专心致志地在日法词典的书页边角上画翻页卡通画。

哦,对了,顺便说一下,我是开车去上学的。听起来还不错吧,不过,开车接女生去约会时,看到我停在她面前的车,没有一个女生高兴过。这辆东风日产二手车是我一进大学就花了七万日元买的。买下车后,我马上买了本鉴定姓名吉凶的书,给它起了个“桃子”的名字。书中的说明是:“杉本桃子,共25画,吉。性情犹如竹筒倒豆般直爽,特立独行,招人喜爱,有孝心,尊敬长辈。只是健康方面,会有支气管方面的毛病……”果不其然,这个毛病在买来后第三天就表现出来了:桃子差不多每走十公里就必定会熄火。

从千岁乌山前往市谷的大学时,由于这十公里的局限,有时候刚好开到新宿站,所以它曾经大白天在ALTA 前的人行横道上无情地熄了火。无论我怎样拼命地转动钥匙,我行我素的桃子就是不为所动。信号灯很快就变绿了,背后传来歇斯底里的喇叭声,万般无奈,我只好离开驾驶座,一手握着方向盘,一边“嘿咻、嘿咻”地推车。虽说只是一辆七万日元的车,但重量可不轻。等待信号灯的路人都笑嘻嘻地瞧着我玩命地往观光巴士站台推车的窘态。但是这个社会还是有好人的,正当我满脸通红地推车时,突然感觉车子变轻了,回头一看,有两位平时我不会想要打交道的小哥,正从后面推着桃子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