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裹着毛毯,正往小琴烤的华夫饼上抹草莓酱的时候,比平时起得晚了一些的直辉出来了,问我:“萨特鲁,你今天,想不想去我的公司打工啊?”

我当然不想去,就说“不想去”,然后咬了一口热乎乎的华夫饼。开始烤下一个华夫饼的小琴说“去给他帮帮忙吧”,我才问了问去干什么活儿。据直辉说,他工作的电影发行公司要给客户送新电影的试映请帖,我要做的只是在请帖上贴地址的活儿。虽说是很简单的活儿,可是有几百份请帖,不是一两个小时能干完的,而且,现在其他职员都忙于准备戛纳电影节的影片购买事宜,没有一个闲着的人。

“你今天反正也是休息吧?”同样在旁边大吃华夫饼的直辉问道。

“还不好说呢。”我随口回答,但感觉这几天的疲劳不是到傍晚能够恢复过来的。

最终,也因为被小琴推动了一把,我去冲了个澡之后,跟着直辉离开了家。乘上拥挤的电车被挤压了一番,到了他位于四谷的公司后,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在拥挤的电车里,直辉问我:“你是打算辞掉现在的工作吗?”我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又说,“辞掉也没什么,只是得好好跟店里的人说一声再辞,别老这么拖着了。”

“你想跟我说什么?”我问。

“我是说辞工的时机,因为老板也得物色接替你的人嘛,对吧?”

未来好像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的工作。我使劲抓着吊环,支撑着靠向我的老大爷的体重,想起了希尔维亚和其他熟客们的面孔。我对希尔维亚说:“这个月我都不会站在这里了。所以,下周算是关门大减价,全部对折。”

直辉的公司在商住楼的六楼。一打开门,里面是可能装着电影胶片的胶片盒,堆得老高,随时可能倒塌似的。为防止倒塌,捆起来的宣传手册和宣传单等堆在旁边。

直辉一边对里面说着“早上好”,一边从空隙间穿过,走了进去。这时,从写字间最里面传来一声上年纪女人慌张的声音:“啊,是伊原君来啦。”

直辉又说了一句“早上好”,探头看里屋,问,“怎么了?”我第一次知道直辉姓“伊原”。

“什么怎么了,听说能采访到伍迪·艾伦!”里面传来近乎尖叫的声音。

“真的吗?在哪儿?”

直辉朝我招了招手,反问道。

“慕尼黑啊。”

“慕尼黑?什么时候?”

“下周。伊原君没有时间吧?百地君也没有时间,里子和阿米去旧金山了……这可怎么办哪?”

听她说到这儿,直辉拉了下我的手,推着我的后背走到了写字间的最里面。资料堆成山的四张桌子排成一列,在最里面坐着一个戴着华丽眼镜的中年女人。

“总经理,他是我的表弟,试映的请帖,必须今天寄出去,所以我想让他来完成,就把他带来了。”

直辉这样一介绍,我就点了下头。看长相很严厉,没想到女老板的笑容很温和。“真的吗?太好了。叫什么名字?”她问道。“叫萨特鲁。”我回答,马上又补充说,“啊,姓小窪。”女老板立刻又和直辉说起话来。狭窄的公司里,没有其他人。

我喝着女老板给我沏的咖啡,坐在入口附近的桌子前,按照直辉教给我的,一个人贴起了地址。是叫作《爱、荣誉和服从》的电影。在我的客人中间也很有人气的裘德·洛主演。从隔间那边传来两个人紧张的对话,不停打来的电话,干扰了他们的谈话。

“这个,是百地君负责吧?我听说了在纽约的专访被拒了……”

“他好像很执着地找过经纪人。可是,你也知道,由于下个作品已经开拍了……”

“是这样啊……还是希望采访到导演啊。”

“那是当然了。之前在百地君请求下,下个月的《CUT》纽约特刊同意挤进一篇报道,不过,还是希望采访到导演啊。可是,为什么去慕尼黑呢?”

“欧洲不是这个月公映吗?说是配合这日期去慕尼黑,顺便度个假。”

“要是去采访,要花多少预算呢?”

“是啊,我打算申请派记者和摄影师去,可能的话,不带翻译。”

“咱们有些关系,我先联系一下试试,就是上次米兰电影市场请过的花轮先生,他也会英语……”

直辉一边和女老板说话,一边干脆利落地不停接着电话,有时候还使用流利的英语说话。我真想看看他说英语时表情什么样,就从隔板上偷看。仰躺在椅子上的直辉,丝毫没有紧张的神色,见我探头看他,就冲我打手势,让我“快点干活”。

说实话,我觉得穿西装的直辉特别帅。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想要系领带。恐怕未来、小琴和良介他们都没有看到过直辉此刻的样子吧?好像良介让隔壁的占卜师给直辉算过命,良介笑嘻嘻地说,占卜师说什么直辉“在和世界斗争”之类莫名其妙的话。不过,看现在直辉在这里工作的样子,这家伙似乎的确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在跟一个巨大的世界作斗争呢。

一会儿他说要摊开文件,让我挪个地方,一会儿让我去邮局寄这些文件,我一边干着这些跑腿的差事,一边好歹把地址贴完的时候,已经两点半多了。

直辉说请我吃午饭,带我去了附近的拉面店。我坦率地对直辉说了亲眼看到他工作状态的感想,直辉天真而快活地说:“我从小就喜欢看电影。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还能养活自己,多好啊。”然后突然问我,“不过,你将来打算做什么呢?”

被他这么一问,正吃海鲜炒饭的我,一下子噎住了。被人问到将来想做什么,这是中学毕业以来第一次吧。再怎么着,我也回答不出“想当飞行员或医生”这样的话来。

“什么?你问我吗?”

“应该有打算吧?你既然在小酒馆工作,就没有想过将来自己开店什么的吗?”

“自己开店呀……”

我说到一半沉默了。面前的直辉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像在犹豫是说好,还是不说好。我就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他含糊其词。一瞬间,我感觉他在犹豫要不要问我现在做什么工作挣钱。未来之所以没有告诉其他人,莫非因为我是他们不认可的人种?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我心里觉得别扭,追问在吃担担面的直辉。直辉又回答“也没什么”,但立刻抬起头,直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对了,莫非你……”

“什么呀?”

“你现在是离家出走吗?”

“啊?”

“我觉得,你是因为离家出走,才居无定所的。如果是的话,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原因,但你至少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你父母也一定很担心的。要是你觉得自己不好意思打,我也可以替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