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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不想和占卜师乘坐同一趟电梯,就从楼梯走了下去。背运的是,到了一楼,正好碰上他从电梯里出来,于是又和他四目相对了。这回我先避开了目光,虽然在视野的边缘似乎看到占卜师不得已似的点了下头,可是我避开视线的动作太露骨,没法再回过头去。

走出公寓后,我在车流之间穿行,过马路进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两支节能型日光灯管和一串有点发黑的香蕉。走出店门,正想过马路回家时,忽然看见便利店旁边的消防楼梯上下来一个穿西服的男人。这家便利店上面还有四层楼,二三楼是人寿保险公司的事务所,四楼是针灸院,五楼是便利店老板的住所。我出于单纯的好奇心,走上了刚才那个人下来的楼梯。

来到四楼和五楼的楼梯平台,看到隔着一条马路的对面公寓里,我们住的房间一览无余。房间是长方形的结构,男生房间的窗户、客厅的窗户,还有女生房间的窗户都面朝马路。每个房间都亮着灯,只有男生房间的灯管依然在闪灭。客厅里电视机还开着。有些昏暗的女生房间也没有拉窗帘,连墙上挂着的未来的插画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把装着两支节能灯管和一串发黑的香蕉的塑料袋放在脚边,下巴抵在铁栏杆上,眺望我们的房间。哪个房间里都没有人。从别的地方眺望自己平日生活的房间,感觉真是很奇妙。并非因为没有人在家,而是对我们原来就生活在那里面感到奇妙。我很想看看空荡荡的三个房间里有谁在的景象。再等一会儿的话,去借录像带的良介和小琴大概就回来了。

此时,不知怎的我想起了萨特鲁。记得有一次我和他去了站前的拉面店,萨特鲁一边抱着盘子往嘴里扒拉炒饭,一边对我说:“我想求你一件事。”我漫不经心地听着。

“我有个名叫阿诚的朋友,我想把他也带到咱们这儿一起住,可以吗?”

据萨特鲁说,他已经跟小琴商量过了,也问过良介和未来的意见,但他们三个人都表示反对,所以想拜托我再说服一下他们。我一边听一边哧溜哧溜吃拉面,萨特鲁说完,我也同时喝完了汤。我把大碗往桌上一放,抬起头来,只见萨特鲁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几乎是无意识地说道:“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萨特鲁脸上顿时没有了血色。我赶忙补上了一句,“啊,我的意思是说,已经没有睡觉的地方了呀。”萨特鲁只说:“那倒是,可是……”就没有再说话。

我从消防楼梯的平台眺望着我们那空无一人的房间,茫然想起了这件事。

等了好半天也不见良介和小琴回来,我就想打道回府了。这时,忽然看见公寓前停了一辆深蓝色的宝马,从副驾驶座下来的竟然是美咲。我从铁栏杆上探出身子,刚要喊她,却看见她绕到驾驶座那边,把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硬给拽了出来。从驾驶座上被拽下来的是个没精打采的中年男人,他肯定是美咲的新男友谷津。美咲拉着不情愿的男人的胳膊,朝公寓的大门走去。我想要追上去,但又改了主意,很想从这里瞧瞧两人进入我们房间的样子。

美咲立刻出现在客厅里了。她像是在叫还站在玄关的男人,嘴蠕动着。美咲打开了男生房间的门。于是她从视野里消失了一瞬间,立刻又出现在闪灭的日光灯中。男人还没有出现在房间里。美咲关掉了闪灭的灯。三个亮灯的房间现在变成了两个。从男生房间里出来的美咲穿过客厅,又进了女生房间,我使劲朝她挥手,可是美咲根本不往窗外看。

此时男人走进了客厅,一边四下打量着,一边朝美咲招手,看样子好像在说“快走吧”。回到客厅里的美咲,像外国人那样一摊手一耸肩,如同演技很差的哑剧表演。我从正面看到了男人的脸。看上去是个不起眼的男人。美咲使劲把他拉到女生房间里,指着原来有她的床铺的地方,可能是在告诉他“我曾经在这里住过”。就在这时,环顾女生房间墙上挂着的未来画作的男人的目光,透过玻璃窗,和我的眼睛撞上了。我感觉一瞬间,我俩的眼神都在闪烁。我没有移开眼睛,他宛如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似的,视线很自然地回到房间的墙壁上去了,然后拉着美咲的手回到了客厅里。

之后两人在沙发上坐了十分多钟,其间男人好几次站起来拽住美咲的胳膊。其他时候,只能看见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的两人的脑袋。

望着两个一动不动的脑袋,我胡思乱想着美咲现在多半住在那个晴海的高层公寓里吧。突然间我产生了一个奇怪的疑问,不光是美咲,在那个公寓里生活的每个人实际上都是在别处生活的吧……就是说,如同美咲平时在那个晴海的高层公寓里生活一样,未来、良介、小琴、萨特鲁,说不定也都在别的地方有自己的住处呢。这就是说,真正在对面公寓里生活的,其实只有自己一个人。虽说现实中根本不可能这样,但这奇怪的想象却令我非常困惑。

我记得未来搬进来之前,和美咲的同居生活变得不顺利的时候,美咲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住在这里的肯定只有我和直辉两个人,对吧?可是,我总觉得这里还住着一个人似的。反正说不清楚,那个人就像是我和直辉两个人之间生出的怪物那样的东西。”

虽然如此,美咲并没有说“就是因为这家伙的缘故,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了”,只是说人和人聚在一起的话,无论喜欢或不喜欢,恐怕都会产生出这样的东西吧。

在良介他们回来之前,美咲和男人离开了房间。我也随之走下了楼梯,下到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平台,观察从公寓里出来的他们两人。在街灯下,谷津的脸比刚才看着更清楚了,依然是个平淡无奇的男人。

我等到他们的车开走,才过马路,回到了房间里。一打开客厅的窗户,正对着刚才自己站着的楼梯平台。我看见在对面的栏杆下面放着个装有两支节能灯管和一串发黑的香蕉的塑料袋,我啧了一下舌头,狠狠地踹了一脚美咲他们刚刚坐过的沙发侧面。里面的三合板咔吧一声破裂了。我又踢了一脚,这回脚趾头深深嵌入了那个窟窿里。

打开窗户,闻到了雨的气味。我来到阳台上,仰望天空,没有雨云,只有一轮白色的月亮。我忽然想起了隔壁的占卜师只有在新月和满月时才给客人占卜的事。湿漉漉的夜间空气抚弄着脸颊,穿过T恤衫的袖口,一路蹭到腋下。回头看,新换的日光灯很刺眼。

我从阳台回到房间里,换上了跑步时穿的运动衫,去了客厅。小琴和良介还没有回来,大概是借完了录像带,顺便去卡拉OK了吧。不知未来今天晚上在哪儿喝酒呢,也没有回来。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多了。